“没有书的话,你就没法好好安心上课了。”江苒抱着袋子,局促不安地站在顾泊年面前,“所以我想试着帮你黏好这些书,这样……这样你就可以开心些了。”
“这些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很晚了,你快去睡。”江苒的话,令顾泊年心头一震,被撕坏了书,他是很难受,可是比起知道她要在舞厅当歌女,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可是偏偏总因着她而泄露心底的情绪。
江苒,知道么?因为你,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没关系的,舞厅不用一早就去上班,所以现在回房拼好这些小纸片,应该还赶得上睡一会儿呢。”江苒急忙摇头,要知道他每天学校餐厅两边跑,根本就没多少睡觉的时间。
偏偏两人都是执拗的性子,站在楼梯口那儿谁都不肯让步,见时间快超过一点,江苒终是无奈着开了口,“好了好了,我现在去楼上拿浆糊,我们一起黏吧,不过先声明,就算三点之前还没搞定,你也要去睡觉。”
“好。”顾泊年微微颔首,从她手中接过那个装满纸片的黑布袋子。
踩着木楼梯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除了拿那瓶黄乎乎的浆糊外,江苒还特地找了些白纸和蓝墨水钢笔,以备不时之需。
见宋荏菡双手伸在外面,身上的被子几乎没盖多少,而她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眼角还有泪痕,怕她醒来会着凉,江苒放下那些东西,走到床边替她轻轻掖被角。
她从没因为舞厅的事情怨过宋荏菡,不只是因为她是奶奶,更多的是因为只要能赚到钱,去舞厅又何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呢?
随后,她起身拿着桌上的那些东西退出房间,轻声关上了房门。
回到楼下的时候,江苒看到顾泊年已经坐在饭桌那儿一张张的把纸片摊在了桌上,她将浆糊放在桌角,拉开另一边的长凳坐了下来。“我们一起弄,说不定效率会快一些。”
纸片虽被撕碎,却还是能看得出上面大部分的字,看着熟悉的数学公式,江苒不免有些感慨,曾经上学的时候,最恼人的便是数学,总是背不出复杂的公式。打开浆糊盖子,江苒拿着小小的刷子一点点的刷着纸张的边缘,随后将两张小纸片的边缘轻轻粘合在一起,怕浆糊干得慢,她还特地用嘴吹了吹。
顾泊年看着她耐心地帮他拼凑纸片,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微笑,“江苒,累不累?”
“这点事儿忙活起来可轻松多了,话说顾泊年你是不是学习特别认真,见你书上有好多笔记。”江苒拿起一张纸片反复看了看,寻思着这是属于哪一页的内容。
“还好。”顾泊年微微点了点头,起初读书是为了完成姆妈的心愿,可是后来才发现,原来读书真的可以改变很多,说起来,他是不是应该感激钟远良提供了他上学读书的费用?
拼纸片的工作量很大,可是两人皆没有抱怨,看着满桌的纸片,江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以前玩拼图可都没这么耐心过呢。”
“拼图?那是什么?”将其中一张纸片放在正确的位置,顾泊年抬头疑惑着看了她一眼。
见他满脸疑惑,江苒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低头捣鼓着浆糊,“拼图,就是将纸片一张张打乱了,重新拼起来。”她暂时,还并不希望顾泊年知道她的秘密。
“哦。”江苒的反应落在顾泊年的眼里,更是坚定了他内心的猜测,不知怎地,他的心里略微有些苦涩。
江苒,无论你心里有多少的秘密,我都愿意慢慢等,等到你告诉我的那一天。
将几张黏好的纸小心翼翼地搁在一边,江苒随口问道,“不知道谁这么恶作剧,居然把你的书给撕了。”
顾泊年拿纸片的手一滞,随即神色如常地继续辨认着纸片上的字,“也许,她也是无意。”
一阵倦意袭来,江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后,她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快些恢复清醒。
“困了就去睡吧,这些书,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完。”顾泊年看了眼时间,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三点,见她眼圈有着浅浅的青灰色,心里不免有些内疚了。
“都已经弄了大半本书了。”也许在底楼太久,有些着凉,江苒吸了吸鼻子后,拿着刷子继续在纸片边缘涂抹浆糊。
过了几秒也不见顾泊年说话,江苒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偷偷瞥了眼他的脸色,果然见他正板着脸盯着自己,“那好,要睡一起睡,你也不许再忙活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学校呢。”
“嗯。”顾泊年拗不过她,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将未拼完的纸片重新收回袋子里后,起身关了底楼的灯。
回房换了睡衣后躺在床上,江苒反而来了精神,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总惦记着顾泊年那书的事,索性又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穿了拖鞋披了件外套后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开了灯,江苒又重新将黑布袋子里剩下的纸片倒了出来,对于那个年代的课本江苒并不熟悉,只能凭着感觉去拼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江苒打了无数个哈欠后,总算黏完了剩下的那半本书,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肩膀,她小心翼翼地将每页平摊放在桌上,等着书上的浆糊渍被吹干。
有些碎得无法粘合的纸,她只好用钢笔照抄在了白纸上,裁成和书本一模一样大小的尺寸,夹在了书页里。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快六点了,怕顾泊年起得早,江苒将黏好的书页理好后放在了黑布袋里后,便悄悄关了灯,摸黑回了房间。
一宿没睡,江苒脑袋疼得厉害,吸了吸鼻子,头沾着枕头立马睡着了。
顾泊年起床下楼的第一件事,便是关心着去看了桌上的书,谁知打开布袋子,却看到一叠黏好的纸张,轻轻翻了翻,里面还夹杂着几张手抄的纸,字迹清秀,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出自谁人之手。
指腹婆娑着纸上的字,顾泊年想起晚上一起黏纸片的场景,心慢慢变得柔软,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没想到,她居然会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又偷偷跑下楼继续黏未完成的书页。
书页上,带着很明显的浆糊渍和一条条撕碎的痕迹,可是顾泊年却觉得,这或许是这辈子最值得纪念的一本书了。
等到江苒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是中午时间了,匆匆吃过午饭后,她便乘着电车去了大上海舞厅。到了化妆室才发现,李墨正坐在她的化妆桌前,似乎心情不太好,吓得一些姑娘们坐在位置上都不敢出声。
从镜子中看到江苒的身影,李墨从椅子上慢慢起身,一步步走近她身边,“江苒,作为我的员工,你不觉得你出现的有些迟了么?”
“好,那我下次早一些。”无视他脸上的怒意,江苒随手将包放在化妆桌上,拿出桌上的粉盒对着镜子开始扑粉。
“既然这样,那扣除你今天一半的工资。”李墨看着镜中的彼此,挑着眉说,“又或者,你更希望扣全部的工资?”
江苒“啪”的一下将粉盒扔在桌上,转头对他说,“你别太欺负人,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每天会唱够五首歌,你可没规定过我什么时候来舞厅。”若是被扣了工资,那就得在舞厅多留一天才能还上洋酒的钱,这样说什么都她都不会答应的。
化妆室里的几位姑娘没想到江苒居然敢和李墨顶撞,吓得赶紧找了借口离开了化妆室,生怕李墨会迁怒于他们。自从前任老板将大上海舞厅转手卖给李墨后,生意虽蒸蒸日上,可是李墨难以捉摸的性子令姑娘们望而却步。
看到江苒的眼里有着些许红血丝,就连粉都遮盖不住眼圈那儿的青灰色,李墨微怒着说,“既然如此,从今天起,我规定你每天必须九点就来舞厅帮忙。”
“请问你还有什么规定,能一次性说完么?我真怕到时候你又多出些理由扣我工资。”江苒转过头,懒得再去看李墨一眼,不知道到底哪里招惹了他,平白无故总是要找她的麻烦,她已经接受了歌女这份工作,难道就连在舞厅一点点的人身自由都不给么?
“这话说的,倒显得我作为老板亏待你这位员工。”李墨挑眉看着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也许是忙活了一夜,虽然补了几个小时的觉,可是江苒还是觉得很疲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江苒,你这是晚上去做贼了?”见江苒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李墨抽出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抱着手臂看着她。
“如果做贼能还上那瓶洋酒的钱,我倒宁愿去做贼了。”江苒头也懒得抬,此刻就希望李墨能快些消失,好让她能多些时间补眠。
等了很久都没听到李墨的嘲讽,江苒抬头的时候,发现化妆室里早没了他的影子,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憔悴的面容,外加上一对黑眼圈,好像真的像是半夜去做贼了的样子。
回到办公室后的李墨,拳头始终紧紧握着,脸上的怒意未曾消散,他没有想到江苒真的这么想离开这里,她就那么讨厌他?
他倒要看看,她的骨气,到底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