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拿热毛巾按着裴奕光手臂,来回推揉着,听他提到关于那笔钱的事,连忙拿食指贴着唇,让他小声些,“这事我没跟我家人说,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说不定该打死我呢,那笔钱交了租后,其他的我原封不动都放在枕头下面。”
阿四起身,从枕头芯里拿出那沓银圆,“就这些了,我没敢乱花,怕用着不踏实。”
“差了多少?”拿清水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裴奕光抬头问道。
“孝哥答应宽限了几天,我在想要不就去当铺当些东西,说不定能抵掉一部分,实在不行,就只好借钱了。”阿四摸了摸那些银圆,哀叹了声,世道不景气,他根本就没办法一时间凑足剩下的钱来还给孝哥。更何况孝哥肯开恩没有送他去警局已经算他走运,如果他还不守诺填上这笔钱,他更是愧对裴奕光为他如此求情了。
“我回去也帮你想想办法。”照着盆里的清水,裴奕光见自己的脸上虽带着伤,可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将袖子卷了下来,遮住手臂上的瘀伤,他起身说道,“很晚了,我先回去了,你别慌,事情总能解决的。”
刚起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裴奕光回头就看到阿四跪在地上,“裴奕光,阿四谢谢你,不管你答不答应,阿四以后就认了你做我大哥,谢谢大哥今天为我做的一切,我会永远记住大哥对我的好。”说完,还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或许,对裴奕光来说只是为自己洗冤时的举手之劳,可是对阿四来说却是莫大恩情,他无以为报,只有靠着这条命,一辈子保护裴奕光。
“你,你别这样,让你爸看到该起疑了。”没想到阿四也是个倔脾气,裴奕光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先走了,你快些起来吧。”
“裴大哥,再见。”阿四起身,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嘴里露出两颗憨厚的小虎牙。
离开了阿四家,裴奕光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内心苦涩万分,码头无论如何,他都呆不下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勤勤恳恳的扛货,却要遭到别人的诬陷,更心寒的是,居然没有人帮他辩解,而都冷漠地站在一旁当做看一场好戏。
难道,他裴奕光就活该被人看不起么?
他不甘,他不服。
带着一身的伤,他慢慢走回了家,掏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宋荏菡一直在楼下等他。
宋荏菡见他一回来,急忙从凳子上起来,跑到门口去迎接。“奕光,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担心死我了,你知道么?”待进了屋,借着灯光,宋荏菡才看清他脸上的几处伤痕,“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奕光,你说话啊。”
“阿菡,我没事,黑灯瞎火没看清前面的路,不小心磕的。”裴奕光的眼神闪烁,故意避开不去看宋荏菡焦灼的目光。
“奕光,你有事瞒着我。”宋荏菡双手贴着他的脸,让他正对着她的双眼,“我们说好的,彼此不要瞒着对方,难道你忘了么?你明明知道刚才那个借口我是不可能相信的。”
宋荏菡的手无意间碰到了裴奕光脸颊一处瘀伤,他不禁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阿菡,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今天在码头出了些状况,不过已经解决了,不要担心,好么?”看着宋荏菡担忧的视线,裴奕光伸手抚摸着她光洁的额头,最终在那儿轻轻地落下一个吻。他不愿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不想让她陪着他一起难过。再多委屈,他都可以自己扛,他只想他的阿菡,慢慢看着他咬牙挺过一切,慢慢成功就好。
“奕光,疼么?”手指轻轻抚过裴奕光青肿的皮肤,宋荏菡低声呢喃。
“阿菡,我可是大男人,这点伤不算什么,很晚了,上楼休息去吧。”裴奕光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已快接近九点。
“你吃饭了么?”宋荏菡抬头问道。
话刚说完,肚子就很合时宜的咕得叫了一声,裴奕光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笑着说,“码头忙的太晚都忘了要吃饭,阿菡煮面给我吃好么?”
宋荏菡点了点头,将裴奕光拉到饭桌边,“你先坐一会儿,我很快就煮好了。”
跑到厨房后,她将仅剩的面条全倒进了锅里煮,还特地洗了些青菜,一起放进锅里。她转头偷偷看了眼坐在饭桌前的裴奕光,发现就煮面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累得趴在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虽然没有去过码头,可是宋荏菡知道那份扛货的工作一定很辛苦,她曾几度开口想劝他放弃,却还是硬生生的将话都咽了回去。她很想告诉他,再苦再累,她都不希望他一人承受,她也很想为他们的未来一起努力。
等到面煮熟后,她将面条倒进碗里端了出来,“奕光,面条熟了。”
听到声音后,裴奕光朦朦胧胧醒了过来,见阿菡已经煮好了面放在他面前,清汤面上漂浮着几根碧绿的青菜叶,他笑着拿起筷子,卷了些面条后将筷子伸向宋荏菡嘴边,“阿菡煮面辛苦,先吃。”
宋荏菡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想着这一碗面的分量只够他一人吃,却还是拗不过他的脾气,接过筷子吃了他卷的面条儿,“好像汤有些淡,不过奕光,剩下的你可要统统吃完,不许给我剩了。”
“得令!”裴奕光吃了面条,嘴角还残留着汤汁,朝宋荏菡笑着说,“阿菡,你煮的面条越来越好吃了。”
挂彩的脸上带着笑,看似有些滑稽,可是宋荏菡却觉得这样的裴奕光,怎么也看不够。
一碗面条下肚后,胃里暖暖的,裴奕光摸了摸肚子,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下来,他经历了栽赃,也遭了挨打,原来,只要回到他们温暖的小窝,有阿菡的陪伴,发生过的一切他都可以慢慢忘掉,不去计较。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便是没能亲自靠自己赚来的钱为阿菡在大上海买一份礼物。
和阿四东拼西凑了些钱后,总算是将工友们的那些月钱给填上了,那天去码头的时候,工友们对他们两人客客气气地,就连那些资历深的老工友也没敢再拿白眼示人,还笑着拍了拍裴奕光的肩膀。只不过裴奕光并没怎么理会,带了阿四和那些钱直奔了码头的小凉亭那边去找孝哥。
“孝哥,这些钱您点点,数目方面应该不会有错。”裴奕光将钱放在桌上,推向孝哥面前,语调波澜不惊,仿佛先前无辜被打的事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因为偷钱的事,阿四面对孝哥的时候始终不敢抬头,身子还吓得有些哆嗦。
孝哥抬了抬眼皮,示意账房先生收好那笔钱,下发给工友们。从竹藤椅上起身,孝哥覆手走到裴奕光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脸上依旧可以看到伤痕,只不过较之先前几天已经淡了很多。
“孝哥,钱的数目没错,我现在就可以去发给工人。”点算清楚钱数后,账房先生将银圆悉数理好。
孝哥默认着点了点头,指着阿四对裴奕光说,“裴奕光,阿四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你们先去码头干活吧。”
裴奕光苦笑了声,对孝哥摇着头说道,“抱歉孝哥,我想我无法再留在码头了。”
“哦?难道你还在记恨先前那件事?还是你在怨恨孝哥我?”孝哥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有骨气的选择离开,要知道现在在上海找份工作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他签字画押,岂是想走就能走的。
“孝哥大人大量,能既往不咎,我们已经很感激不尽了,只不过无论如何,我想我都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了。”裴奕光笑着摇了摇头,码头这个地方工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他不希望阿菡一直为他担惊受怕。
“我跟裴大哥一起离开。”阿四上前,拍了拍胸脯对孝哥说,“裴大哥去哪儿,我阿四就跟到哪儿,谢谢孝哥一直以来在码头对我们的照顾。”
“阿四,你别……”裴奕光没想到阿四居然会打算跟他一起离开,想替他向孝哥求情,却见孝哥伸手示意让他把话说完。
“呵,小伙子倒是有些义气。”孝哥拍了拍阿四的肩膀,“跟着我混,可比你裴大哥有前途,难道你就不再考虑考虑?”
“孝哥,阿四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阿四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铁了心要跟着裴奕光一起去外面打拼。
“孝哥,我很感激你当初收留我在码头扛货。”裴奕光微微鞠了个躬,脸上露出坦然的笑容,“来上海,我什么都不懂,能找到份扛包的工作已经很知足,只不过现在,我想出去靠自己打拼。”
“不后悔离开?”孝哥试探性的问着,只当他是为了涨工钱而故弄玄虚。
看着不远处工人们辛苦地弯着腰扛货,裴奕光想起刚来这里的第一天,懵懵懂懂的,跟着他们一起扛货,累得整个人都快散架。
“不后悔。”裴奕光回头,对孝哥郑重其事地说,“我一定要在大上海努力的活着,打拼出自己的一份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