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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一段悲痛欲绝的大地震记忆(3)

李若岚只得把头靠过去,将耳朵尽量贴近老人的嘴边。

老人缓缓地讲着一个个名字。李若岚的后背、脖子和整个身子上却像有无数只小虫在爬动,痒得厉害,可又不能抓挠。

老人突然中断讲述病情,说:“我要翻一下身……”他吃力地支撑了一下,却又根本动弹不得。那双哀求的目光转向李若岚。

“好,大爷。来,我帮你。”李若岚俯下身子,用双手托起患者的后背……就在这一刻,老人“噢”的一声后突然大咳起来。一惊之间,李若岚的脸正好与老人的脸面对着面。

这时不曾想到过的意外:李若岚的两眼所看得到的是自己防护镜上厚厚一层的痰渍--那是一个SARS患者口中喷出的痰渍!会有多少个SARS病毒?百个?千个?万个?那一刻,李若岚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天地在旋转……可她没有倒下,也没有离开老人病榻半步。

“好点了吗大爷?您继续给我讲谁跟您接触过好吗?”李若岚定定神,声音依然那样和风细雨,并且微笑着给老人递上一杯水。

此刻,老人那双混浊的眼里,滴出一颗泪珠:“好闺女……”这一例调查,李若岚在病房整整待了两个多小时,而且几乎都是与患者面对着面。当她微笑着退出SARS病房,轻轻掩住那扇玻璃门时,竟然“哐当”一下倒在了走廊的墙根边,足足20分钟没起来……

在北京的SARS事件中,有一个患者是不能不记住的,他就是家住西城福绥境地区的孙某。孙某是位北方交大的二年级学生。4月1日孙某在军训时得了感冒,那天回家顺便上了人民医院看病,之后又去过多次拿药就诊,期间他被SARS感染,北方交大也因为他而后来上演了一场惨剧--65名学生发烧,之后又相继被确诊为SARS患者或疑拟病人,222名密切接触者被遣至校外隔离,万名学生逃离学校,校内的嘉园A、B、C三座学生公寓也被迫整体隔离,里面的400多人因此不得出入。

孙某的病情传到他家所在的福绥境医院流调队,立即使这个小小的流调队陷入了异常激烈的战斗之中。从居委会获悉的情况得知,孙某的家里生活比较穷困,几个人挤在两间70年代盖的旧居民楼里,楼上楼下都是密集的居民。而孙某导致北方交大集体大面积感染就是通过电梯和宿舍等途径。

“想尽一切办法,封锁孙家的病源!”流调队几位女大夫接到任务后,立即奔赴孙家,严防死守在那个狭窄的旧楼里……

孙某的母亲发烧,被流调队送往医院确诊为SARS。

孙某的奶奶发烧,被流调队送往医院又确诊为SARS。

孙某的一个住在楼底做小工的亲戚又发烧被确诊为SARS。

孙某的父亲--那位长年瘫痪在床头的老病号也正发烧。那时北京正处在危急时刻,根本无法联系上一辆救护车。流调队面对居民区内如此严重的传染源,将自己的生与死放在一边,她们不分昼夜坚守在孙家的现场。“院长,救护车总算来啦,可谁都不敢去接孙某的父亲下楼呀!”前方的流调队员给正在另一个地方忙乎的医院副院长、兼任流调队队长的李硕打电话。

“我马上到!”李硕火速赶到孙家,见救护车前后围了不少人,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

“孙某父亲是个瘫子,200多斤重呢!从他家下楼走的那个小梯子只能过一个人,弄不下来呀!”救护的人正跺着脚、搓着手,想不出个办法将SARS患者从屋里接出来。这时周围的居民们则在远远的地方喊着嚷着,说什么的都有,一句话:赶快把病人弄走呀!“我去吧!”李硕抬头看了一眼通向孙家的梯子,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往上冲。“我一进孙家才知道自己真的面临一场特殊的战斗:那老孙头,又胖又肥,躺在床上就像一座山似的,却又连翻个身子都不成。再看看满屋子乱七八糟的环境,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少SARS病毒!我当时顾不得那些了,伸开双臂,一步上前就把老孙头从床上托起来,然后抱起他就往楼下走。

当我把老孙头从楼上一步步抱下时,在场的人全都惊讶不已,说李硕你个头小,怎么能抱得动一个200多斤的大块头,而且是从好几层的狭窄楼道上下来的呀!你抱着患者也太危险了!我开玩笑地对同事们说:那也是慌神之下,没了理智思维,反而也有了超常力气呗!”两个多月后,我采访李硕时他来了回幽默。

正是李硕他们迅速有效地出击,才使这个深埋于居民楼里的毒源,后来并没有波及周围的楼宇和街道。

某中央机关的姜某实在太大意了。自己无意间传染上了SARS,则照常上班,照常跟人同屋睡觉。发烧了,他又参加一个由十几名局长处长都在场的会议。领导看他提不起精神,说你是不是发烧了?发烧了可要注意啊!他说没事,自己年轻顶得住。下班了,他先回自己的宿舍待了一会儿,又上旁边保安人员住的房间看电视。单位一位同志提醒他,真要发烧自己上医院瞅一瞅,别耽误了事。4月30日晚,姜某自己也感到气喘吁吁,便跑到友谊医院就诊。那儿的医生也大意,说姜某不像患了SARS。姜某听后高兴万分地举着一块写有“我不是非典”的牌子,回到单位宿舍。这回他没进得了门,单位的人害怕,劝他说:你先在外面自己隔离一下,观察观察再来上班。姜某无奈,只好跑到在市郊住的同学家。同学见面,免不了一顿狂吃狂喝。折腾一夜后,姜某感到自己快要死了,又折回单位,拨通了120急救中心电话。急救车来了,单位的人也着慌和重视了,两名处长见姜某上了救护车,以示领导重视,跟着一起跳进了开向医院的急救车内。“这两个蠢猪!”在急救车后面,一辆紧随其后的小车内,两名局长气得直骂那两个正在急救车内的处长“怎么就这么笨嘛”!其实在SARS袭击偷袭时,谁都不怎么聪明。

负责西长安街一带的流调队员陈铁岩大夫她们接到姜某被确诊SARS并住院的疫情后,马上来到姜某所在单位,那儿的人却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们:姜某是单身汉,就一个人过着,没跟谁在一起。陈铁岩大夫并未因此了事,她们在进入姜某的房间消毒时,发现小屋内有两张床。

忙问旁边住着的保安人员:与姜某一起住着的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保安人员笑笑说:是还有个司机,可昨晚被单位轰出去了。陈铁岩她们一听立即警觉起来,随后要来与姜某同屋的司机手机号码。一拨通,对方可怜兮兮地告诉陈大夫:昨晚我什么地方都没去,在西单文化广场的露天椅子上睡了一夜。陈铁岩虽十分同情这个司机,却心底也算落下一块石头。第二天,陈大夫等再去姜某单位消毒,一个保安人员有无意间说姜某住院前到过他们房间一起看电视里的球赛。什么?你们当时有几个人?陈大夫的眼珠都要瞪出眼眶了。保安人员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抖抖颤颤地把所知道跟姜某在一起的事全倒了出来。姜某的单位领导也感到事情不妙,在陈大夫她们的一再追问下,又倒出了姜某与他们一起开会、姜某到友谊医院看病、姜某看病后那晚没回单位住在了同学家的事通通说了一遍。

“你们真够大意的呀!连SARS都不惧啊?”陈铁岩大夫想骂又不便出口,她真想把姜某单位里的人狠狠批一顿,但她脸上最后还是露着笑容。因为她顺藤摸瓜一共找到了与姜某相关的15个密切接触者,在姜某所在单位的配合下,迅速将这些人全部隔离了起来。

又一条危险的传染源被切断!SARS,在英雄的队伍面前再次收敛起猖獗的嘴脸。

一场SARS之灾,像面镜子透露着这个世界的万般景象。不同的灵魂表现着不同的光与色。

某女士文化水平不低,但在SARS面前变得过于敏感和蛮横。流调队得知她患上SARS后,紧急求助120急救中心调来急救车将其送到医院。可半夜里这位女士趁医生不注意时溜回了家。

流调队李队长接到街道的报警时,已值深夜11点半。这一天老李跑了8户密切接触者,流调对象达18人,累就甭说了,光一次次冲澡他都有些受不住了--流调规定每外出执行一次任务,回来必须全身清洗一次。

“患者擅自回家,对家属和居民威胁极大,得马上动员其回医院!”老李接到命令,立即奔赴那个女患者家。

半夜里不能狠命砸门,可声音太小了里面又听不见咋办?老李只好压低嗓门朝患者的屋里叫喊起来。

“是周扒皮啊?半夜三更嚷嚷什么呢?”防盗门“哐当”一声打开,闪出一只高大猛威的男人和一条“汪汪”乱叫的狼狗。

老李定神后问那男人:你爱人是不是从医院跑回家了?

“回不回家关你们什么事?”男人粗声粗气,一脸不高兴。

“她可是确诊的SARS患者,如果从医院跑回来了,就得赶紧回去。要不抓紧治疗是很危险的,对你们家属也不好呀!”老李像自己家着了火。

“好不好都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们别在这儿嚷嚷了。走吧!”男人瞪圆了双眼,猛地掩门。

“不行!”老李双手扳住铁门,严厉道:“《传染病法》有规定,不将患者送到医院治疗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男人似乎从来就是“老子天下第一”的君王。愣了片刻之后,一把拎住老李的衣领,连推带搡地将个瘦弱的老李推出几十米的院门外。“我看你是不是吃饱撑的啊?我们得了病没着急,你这猴子看电视里打架--用得着吵吵嚷嚷吗?”又猛又高的男人耍起威风来。

老李的防护服都快被对方扯破了,可他还是有节有礼地耐心道:你自己不着急,是因为你不太懂得SARS的传染有多厉害。可我们不行啊!我们是SARS病源的流调队队员,我们知道这种病的传染性呀!所以必须告诉患者,既然传染上了就得赶紧上医院治疗,否则会耽误生命的。

我们还有一项任务就是要让患者的密切接触者注意防止感染上SARS。现在你爱人已经确诊SARS了,她很危险,你总不想看到她更危险的情形吧?

“你能保证她到医院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吗?”男人要老李保证。

老李胸脯一挺:“我保证。”“拿什么保证呀?”“我陪她一起去医院,如果她住不上病房,得不到好治疗,我甘愿将自己锁在SARS病房受罚……”老李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让对方相信的事了。

“大夫,我去。我回医院去……”那男人正在犹豫不知如何对待老李的保证时,那个从医院跑回来的女患者一边哭着一边走过来对老李说。

后面的事顺利多了。3个多小时后,女患者终于回到医院,也住上了较为满意的病房。由于她配合医生及时治疗,很快在1个多月后出院。可她同病房的另一个SARS患者就是因为跑回家不肯再上医院而耽误治疗,最后在不到一个星期里便离开了人间。

康复的女患者和她丈夫事后万分感激老李的“救命之恩”,多次备厚礼要酬谢老李。可每次都被老李退回。他给SARS这个患者和家属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当自己落难时,特别要看看是否对周围和别人造成灾难,这样留下来的生命才更有价值。”那一天吴大夫正在流调队值班。一个年轻的女子打电话,说她的妈在发烧,希望流调队马上过去把老太太送到医院。

“我妈身边的保姆几次上人民医院去拿药,准是小保姆传染上了非典又传染给了我妈。你们得赶快把我妈送到医院,如果耽误了我可要找你们算账!”年轻女子说话冲着呢!吴大夫一听可能是非典,赶紧问年轻女子:“快告诉你的地址,我们一会儿就到。”“哎呀,我又不跟我妈住在一起,她可能传染上了那个病,我们哪敢挨着她呀!”年轻女子说。

原来如此。人家亲生闺女都远远躲着不敢去见重病的母亲,却要一群陌生的流调队员去拯救她妈的生命。

疫情就是战斗任务。吴大夫她们没有想那么多,立即跟患者本人联系上,后又迅速抄起电话,向一切可能寻求得到的指挥救援机构求助一辆救护车。那时的救护车就是患者的生命。吴大夫等在忙碌了一夜之后,终于安全顺利地将老人送进定点医院。

“丁零零--”早晨,吴大夫等刚想合一会儿眼,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起。又是那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喂喂,是流调队吗?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帮忙,我妈怕是没命了呀!谢谢,谢谢啊!甭客气,我们昨晚是为“自己的妈”忙乎了一夜。应该的,你甭谢。吴大夫放下电话,朝自己的同胞挤挤眼。哈哈哈……几位流调队员开怀大笑。可不,如果不是为了像待“自己的妈”那种感情,吴大夫她们怎么可能做得到如此耐心、无畏和体贴入微地关心一个不曾相识的SARS患者?

流调队员的故事还在继续。

“你们别来管我,知道吗?别来管我!呜呜”50岁的苗先生做梦都不会想到一转眼的工夫,全家四口人中除他之外竟然一连三人住院而且两人死亡!先是老岳母死,后是爱妻死,20岁的女儿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不想活了!活着还有啥意思?呜呜……”男人的绝望哀号,悲恸着京城。苗先生完全失去了理智,在他作为密切接触者的隔离日里,因悲切而不堪现实的他,选择了狂躁的街奔--他一刻也不能安宁地待在家里,“待在家里不如让我去死!”苗先生的不幸和他四处乱走的街奔,让许多人害怕和恐惧。

“太危险了,一定要看护好他,不能让他乱跑,更不能让他再出现意外!”厂桥流调队大夫李治竞又一次接受这样的艰巨任务。

“大哥,您有眼泪,我也有眼泪。我们大家都为您的不幸难过。可是大哥您想想,您还有女儿,她现在正处在生命最危急的时候,她需要力量,需要自己亲人的力量支持!您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个时候,大哥您怎么能再甩手不管女儿的生死呢?啊大哥您说呢?”李治竞大夫面对着苗先生,像是自己失去了亲人一般悲痛欲绝地流泪。

苗先生愣了。他被一个陌生的女人如此真情的同情而愣了:我还有希望?真的还有希望?

怎么不是呢?您还有女儿,还有正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宝贝女儿呀!大哥,您现在的一份平静和安慰,对您女儿来说,就是生的希望,生的力量啊!李治竞用心在呼唤另一个因过度悲哀而迷失方向的生命。

苗先生的慌乱脚步开始停止,瞳仁中透出一丝亮光。

李治竞以女性特有的温情和细腻将苗先生引领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为他保持清醒,为他稳定身体,为他恢复理性,为他关照需要的一切,点点滴滴,涓涓雨露。

在接通女儿的电话前,李大夫教苗先生如何说,怎么说。在通完话后又教他怎么做,做什么。

隔离日里,李治竞大夫的电话和身影,是苗先生呼吸的清新空气、生命的不竭源泉。

女儿康复出院前一天,李治竞大夫和流调队的众姐妹们一起来到苗先生家中帮他重新布置一番,让这个不幸的家庭换上了喜色。

“闺女,你虽然失去了一个妈妈,可你得到了一群同样深爱你的妈妈……”苗先生拉着女儿,让她向李治竞等流调队员施礼叩拜。

“妈妈--”逃脱SARS魔掌的女儿这一声凄婉动情的呼喊,让天地动容。

这是北京保卫战中又一个欢呼胜利的流泪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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