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同志介绍,中医院的抢救工作,主要是在地震的前三天。除了当地武警和消防队外,国家救援队也都来过现场。“但由于楼房倒塌的情况太严重,几乎每救一位幸存者,都得花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几十小时,这也就给整个抢救行动带来非常大的不利。”他说13号他在现场就看到武警官兵为救一个幸存者,用了近20个小时。
“发现一个活人不容易,可要救出一个活人更不容易。在一个大坑上面,当时我们在地面上估计那里面会压着不少人,武警官兵便费劲费力用了十多个小时,才挪走了那些压在大坑上的水泥板和砖块。后来他们在里面发现了一名已处于昏迷状态的幸存者,连忙给他戴上一顶安全帽。这个幸存者半坐在一堵矮墙前,背朝着搜救人员,左手臂还被压在一个已经死去的遇难者身下,抽动不得。而那个遇难的死者身上,又压着大的水泥板。在这个幸存者的正上方,又是随时可能倒塌的一栋悬空楼体。
要救这么个幸存者,实在太危险了!那垛矮墙是唯一的支撑体。抢救的消防队员只能轮流下坑,用腰斧将压在死者身上的水泥板块砍成小碎片,再慢慢抽出,进度很缓慢,但也只能如此。而且那个时候,讨厌的余震又不断。这个时候,3名国家救援专家到了,他们观察了一下现场,对搜救和营救提出了一些建议。消防队员和武警官兵又经过3个多小时的努力,才把那名已经昏迷过去的幸存者救了出来。我们在他的裤袋里发现了一个教师证,于是便知道了他的身份,是67岁的王德祥,小学数学教师……”王德祥老先生是幸运的。但活着的他内心极其痛苦。因为这一天本是他的生日。家人为了住院的他像以往一样过上一个生日,12日中午,王德祥的老伴、儿子、儿媳妇、孙子、侄儿、侄儿媳妇、二侄儿、二侄儿媳妇一行共8人,带着礼物和生日蛋糕等,喜气洋洋地来到中医院为老先生庆贺生日。哪知灾从天降,当时除儿子因为要上班而先行离开了医院外,其余7位亲属则全部被埋在废墟之中,永远地离开了王德祥。
5月12日,原本并不太在乎自己生日的王德祥,从今以后,不知这位老先生是否还愿意记起这个生日。当他想起这个生日的时候,他又是怎样的感叹与悲伤?
5月12日,你让多少骨肉分离?你给都江堰带来多少痛与悲!中医院最后确认的死亡人数为160多人,其中医院人员30多名。这是除学校之外,在地震中群体死亡最多的单位之一。
在我记忆中的都江堰,无论是30多年前第一次看到它,还是大震前一年重游故地时,它都是那样的清秀、美丽,既充满中国传统的农耕风情,又四处散溢着现代的时尚浪漫。然而今春5月下旬的都江堰,则遍体鳞伤,满目疮痍,皆是眼泪和痛楚。
这种沉重令我有些窒息和压抑。
在12日至13日的都江堰,还有一个地方的抢救更加惊心动魄。这个故事在媒体上基本没有披露多少,其原因是有个细节很意外。然而在我看来恰恰说明了生命的不易。
在都江堰风景区,有条观光索道上,在地震时悬挂着12名台湾游客,另有2名中方导游。台湾游客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最大年龄的已经73岁。山崩地裂后,索道完全停止了,悬在半空的被关在吊厢里的十几个台湾游客们,惊出一身冷汗后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拼命地呼叫,然而没有人回应他们。傍晚时分,才有人过来告诉他们已经通知部队来营救。
“我要下去解手!我憋不住呀--”一位女游客喊个不停。每个索道上的吊厢装着俩人,这位女游客正好与一位男游客在一起。他们虽然是一个团的,但并不太熟悉。现在他们成了险境中的同路人。男的对她说:“你就别再嫌弃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去你的……”女游客说完便哭了起来。不想,悬在索道上的几个吊厢内顿时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喊声。
“救命!”“快来救命--”“我要下去!”“我要下去解手--”女游客们全都哭喊起来。索道开始晃动起来。
“你们别哭喊了行吗?想死就往下跳嘛!”有个男游客愤怒了。那悬在半空的索道一旦晃动,他们随时可能坠入四五十米深的山下,那个时候只能是一命呜呼。
女人们不敢再大声哭喊了,可她们仍在哭泣。“让我死吧--啊呜呜呜……”突然,又有人放声大哭起来。
索道再一次晃动起来。
“快来人哪--!我们受不了啦!”这回是男人们在叫喊。
“让我去死吧!”“哐!哐哐!”有个吊厢突然发出响声,是一个男游客用脚在猛踢吊厢。
他想踢开反锁着的吊厢门闩,于是索道摇晃得更加厉害。
“你去死吧!你要再踢,看我扒你的皮!”前后吊厢的游客大骂起来。
“你们能不能不嚷嚷嘛!”有人在规劝,可谁也不听谁的。索道上成了你死我活的争吵之地。而唯有摇晃才能使这种绝望的喧闹声停止片刻。
谁也不想死。但谁都知道,此时此刻谁要稍有不慎就可能将索道弄断,所有的人将粉身碎骨……可是你无法让那些悬在索道上的每一个脆弱的生命安静下来。
一个吊厢里的女游客接通了台湾的电话,她向女儿哭诉着自己在死神边上的感受。“快来救救我吧!我、我……”她再没有说出话,一下昏死过去。
“妈咪!妈咪你要挺住--”女儿在手机里呼喊着。手机坠入了几十米深的山脚下……女儿与母亲的对话结束了。
“醒醒!你醒醒。你死了我咋办?”一旁的同行者吓得双手猛掐对方的人中。昏死者一醒过来,就哭着呻吟着:“你还是让我死吧!我实在受不了啦!”所有悬吊在索道上面的人都受不了了。
雨开始落下。而且是倾盆大雨……“怎么还不来人?”“人都死光啦?”有人愤怒而紧张地盼顾着渐黑的天空,索道上的紧张气氛骤然加剧。
“哐!”“哐哐!”有人又开始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踢着吊厢。
“你们、你们能不能不要踢了啊?呜呜……”女人们祈求地尖叫着,然而“哐当”“哐当”的踢声依旧。有人的神经已经开始崩溃……
一束灯光射来。
索道上顿时欢呼起来。“来人啦!”“是解放军同志来啦!”“我们有救啦!”“有救啦!”“解放军同志万岁!”这些台湾游客忘了自己在喊什么,但这是他们的真心呼喊--他们把解放军称为“同志”,将一个久藏在心底、平时不敢喊出的声音这回高声地痛痛快快地喊了出来。
来的真是“解放军同志”。他们头上的帽徽上有五角星,不过他们其实是武警消防队员。
“解放军同志,快救我们下去吧--!”有人高喊起来。十几个人一起高喊起来。将整个死寂的山冈喊得摇摇欲坠。
“请大家务必不要再喊了!索道处在危险之中,不能再加剧震荡了!记住了不能高喊!也不能有任何晃动--”消防队员在下面喊着。
索道暂时宁静片刻。吊厢也不再发出“哐当”“哐当”的踢打声。
突然又有人尖叫起来:“同志--我这里有人不省人事了!你们能不能拿点吃的来呀?水--矿泉水就行!”“我们也要矿泉水!”索道上顿时响声一片。索道又开始摇晃起来。
“请大家务必不要再摇晃索道了。这样会有更大的危险!我们正在想法全力抢救,你们千万要耐心等待……”消防队员在喊着。
索道上又恢复了平静。
“传动系统已经被破坏,又没有电力支持。看来很难救援。”“请求派直升机来支援吧!”“四周都是密林,直升机来了根本无法停留。”“哪怎么办呢?”“只有等待了……”由于索道的电力系统全部被切断和破坏,加之吊厢悬在几十米高的半空,消防队员的几次营救均告失败。
12日晚8点左右,营救暂时停止。
“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走了我们咋活呀?”“我们是你们的同胞。我们过去没有得罪过你们呀!陈水扁不是人,可我们都是拥护祖国统一的良民呀!求你们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呀--”索道又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听劝的。
“上面的同胞们,请大家无论如何要配合。不能再使索道有任何的晃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请大家相信,我们会全力营救你们的。而且我们正向上级请求支援。这次地震非常严重,整个都江堰市都处在紧张的营救之中。但是我们这儿的营救已经得到了前线指挥部的命令,将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你们。所以请你们务必配合,一定要保持体力,等明天天亮后我们一定会找出营救办法的……”消防队员们又在喊话。
明天?要等到明天!我的天哪!索道上,又有人开始低泣,也有人大喊大哭起来。
场面无法控制。只有听天由命了。
雨,猛烈地下着。将每一个吊厢淋得透湿……有个吊厢里一对男女吵起来了。男的骂女的不该拉臭,女的则回骂男的这个时候还穷讲究什么。
生命是第一位的。在生命面前,其余的都将让路。
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悬在半空之中,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粉身碎骨……没有一点心理素质的人无论如何也难忍这黑色的一夜。
有再好的心理素质的人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恐怖之夜。
这一夜,12名台湾游客在半空的索道上度过了人生最恐怖的十几个小时。当第二天黎明时,有人疲倦地睡着了,有人则根本没有合过眼--睡着的人后来说:“当时脑子全空了,真要索道一断,就一死了得!”没有合眼的人说:“就怕眼睛闭上的那一瞬,索道断了,所以不敢合眼呀!”活着太不易!活在死神的手掌之中的那一瞬更不易!这一夜,犹如又一个五六十年的光景。
十几位台湾游客各自想了一千遍后悔--后悔不该选择这一次都江堰之游。但也有人想通了:活着真累,不如索道一断,眼睛一闭,死了算了!然而,东方渐白时谁也没有死。可眼前的情景死比活着更可怕、更难受!“快来救救我们吧!”“求你们啦!你们要什么我就给你们什么……”吊厢内的游客不再像前一天那么声嘶力竭,但呼救的声音却更令人揪心。
生命进入最后的绝望时刻时,那种悲切是恐怖的。
上午9时左右,几位军官来了。他们是成都消防支队的田政委和公安部的一位副处长。他们询问了现场队员的营救方案后,认为必须改变战术。“现在唯有运用现场现有的一台索道修理滑车,我们可以通过派一名经验丰富的队员利用这台滑车,慢慢接近吊厢,然后再用滑轮缓降器将游客解救下来。”成都消防支队的田政委提出了这个有效的营救方案。
“我看可以。现在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公安部的副处长和现场指挥员都同意此方案。
“来,你把这三个鸡蛋吃了。现在就看你的了!”田政委把仅有的三个鸡蛋给了一位看上去训练有素的战士。他叫常维树,特警二中队的士官。大震之后的都江堰食品极度紧缺,在一线抢救的营救队员基本上都是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投入战斗的。能吃上三个鸡蛋,这对现场的营救队员来说,好比吃了一顿山珍海味的大餐。
“保证完成任务!”有了鸡蛋充饥的常维树向现场指挥员行了一个军礼,便向索道攀进。
此时的常维树,浑身绑着各种营救的器材,其中最重要的是滑轮缓降器。窄小而笨重的小滑车在索道上每滑动一寸,都需要力气和高度谨慎,因为此刻的索道处在随时可能断脱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