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谈的问題,不光是地质界的问題,也不光是双百方针的问題,而是关系到中国的地廣科学如何能够更好地成长和发展的问题,广大地盾工作人员如何把自己的才力和潜力完全发挥出来,更好地为地质工作服务的问題,带动整个科技界的双百方针的问题这件事情我觉得是个大问題,是个重大问题,不是一个小问超,决不是一个两个人的斗争问趙。
我诚恳地希望,全国科协能够组织一个鐧查小组,把我上面讲的问超,切实调奎一下,认真地调查一鮝,搞个水落石出,是比较合适的,恐怕还是必要的。我今天的发言,自己认为胆子是相当大了,恐怕嫌误是很多的,请同志们批评
黄汲清离开讲台时,全场的掌声持续了几十秒。不过,也确实有一部分人没有鼓掌。他们是谁,黄汲清清楚,代表们也清楚。
读者看到此处,一定会有些烦我引用大师的原文、原话太多了。不过我认为没有加进任何色素的原汁原料,比我用文学语言来叙述要好得多。因为这是历史的真实,而复杂的历史是不应该去着意雕琢和加工的。十五六年后的今天,我们再看黄汲清的这个发言,似乎并不觉得有火药味,然而在粉碎四人帮不久的1978年、1979年时,他在科技界尤其是在地学界所产生的反响简直难以用语言来表述。
正面的反应是:中国的科技界、知识界要彻底打破44左的思潮的干扰与束缚,就得像黄汲清这样敢于站出来说真话。
另一方面的反应是:毛泽东的遗体未凉,大右派又开始反攻了!李四光和地质力学理论,是毛泽东在世时充分肯定的,否定李四光和反地质力学,就是否定毛泽东、否定毛泽东思想!;
有人甚至扬言,要把黄汲清从中国地质学会理事长的位子上拉下马,将他拉到李四光的墓前向自己的老师碴头!
不过,后来好在两个凡是的风刮过去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党中央坚持实事求是的党风原则,使黄汲清幸运地摆脱了来自各方的重重压力和抨击。
1981年,新时期中国科学史工的重要里程碑全国科学大会在北京隆重召开。此次会议既是对文革十几年来的拨乱反正,又是党的中心工作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经济建设,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被提到振兴民族、实现四化的这一划时代的高度。会议之后,国家科委作出了向建国以来科技领域的大发明、发现成果进行表彰的决定。这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我国科技界的一件大事,也是广大科技人员接受党和人民对自己的成果进行一次意义深远的大检阅。
为了做好此次牵涉面大、非同凡响的表彰活动,组织者根据邓小平和中共中央的意见,坚持一定要使表彰有实质性,即谁搞的就是谁的,不能搞像以往那些都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之类无头无脑,与发明人、发现人不若边际的结果。
这是新中国历史匕鏺大的一次评比,功名在此一举。必须尊重历史,尊重事实,活着的和死去的人都有份,谁都不要亏了谁,谁都别想压谁。中央最髙领导层对此次大评比一再这样强调。
说说容易,可具体操作起来就难了。要不然科委也不会让大科学家、中国科学院副院长钱三强来具体主持这项工作!钱三强很快发现,这项工作并不比他句同事搞导弹、原子弹轻松多少。
大庆油田的发现就让他挠头。
根据科委发出的通知精神,凡是参与发现、发明成果的人都可以申报。这一申报就搅成了一锅粥。为啥?因为地球科学不像其他搞原子弹、氢弹等发明创造人,张三李四干的一清二楚。地球科学常常是一种理论,一种预见,一种从一块标本、一张图纸再转化为学术报告的玄学。谁是发现大庆油田的功臣,惟一可依据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提出找油的理论,一种是在实地工作的。第二种人好确定,像韩景行那样。而第一种人就太复杂了,过去几十年一直说的是李四光用他的地质力学找到了大庆油田,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钱三强有些招架不住了,因为在关于谁是第一个或者谁在发现大庆油田的地质科学上起到关键与决定性作用的问題上,他收到的申请报告就有几十份。这中间自然有听惯了的李四光地质力学理论,也有谢家荣、翁文波等大名和许多过去或现在都不曾听说过的人名。
黄汲清开始并没有申报,后来听说这种情况后,他觉得自己作为历史的见证人和发现大庆油田的早期地质普査勘探工作主要组织者,非常有必要站出来把事情澄清。于是他在同事们的鼓励下,向科委呈上了自己的申请报告。
好在发现大庆油田时的许多当事人还健在,对某些人的抢功行为很快得出了结论。最后的焦点又一次集中在李四光及他的地质力学问题上。
地质力学对发现大庆油田到底有没有关系?钱三强亲自上门征求黄汲清的意见。
黄汲清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无关。他拿出几年来为查清这件事而与李奔、呂华等儿位重要当事人的谈话与书信材料,结论仍然是:大庆油田的发现与地质力学理论毫无关系。
为了慎工起见,科委相继召集各方有关人士,先后进行了四五次座谈会,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精神和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到诚后,支持黄汲清的意见占了多数。
紧接着就是一个根本问题李四光在发现大庆油田上到底有没有功劳?有人说:既然他的地质力学理论与发现油田无关,那么他就不该列名上榜!
大家的9光集中到厂黄汲清身上。这是因为,一是黄汲清是坚持认为地质力学与发现大庆油田无关的代表者。其二黄汲清是惟一还健在的当时决策对松辽平原布置普査任务的领导者与组织者。三是他是地学界最高权威人士。他的意见无疑起决定因素。
钱三强再次上门走访黄汲清,同时也请他到评审会上发表自己的意见。
黄汲清终于发言了,他的发言大出人们所料:过去我在不同场合,都不止一次说到李四光同志的地质力学理论与发现大庆油田无关,这是一个学术问题,也是历史事实。但今天我们评议的是哪一位科学家对某--项发明、发现成果上作出的贡献。如果论贡献,李四光同志作为一名科学家,同时又作为当时主持地质部工作的领导者,他对发现和开发大庆油田上的贡献,是卓著和巨大的。我们谁都不能而且也是无法抹杀的!、
鼓羋,鼓掌啊!钱三强激动地站起来对大家说,然后他走到黄汲清面前,紧紧地握住大师的手不放:谢谢!谢谢您。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结局。这是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结局。
很快,国家科委对大庆油田发现过程中的地球学工作这—项3中作出重大贡献的科学家们进行了排名。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名单排序,这是韋、人民和历史给予在二十世纪中国科技界最伟大的发现之--一大庆油田中那些作出贡献让子孙万代永远铭记的科学家的名字,他们是:李四光、黄汲清、谢家荣、韩景行、朱大绶、吕华、王大懋基、朱夏、关士聪地质矿产部、张文眧、杨继良、钟其权、翁文波、余伯良、邱中键、田在艺、胡朝元、赵声振、李德生石油工业部、张文佑、侯德封、頋功叙、味知微中国科学院!
1982年7月,国家科委举行降重的颁奖仪式,黄汲清大师作为这个项目的一等奖获得者代表,走上主席台,从党和国家领导人手中接过金光闪耀的证书还有每人50元奖金。
许多人从大师的眼里看到那隐隐欲出的晶莹的滚动……
畏啊,这场中国科技史上最大、旷日持久的争议总算有了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过去的一切恩恩怨怨都该结束了!
是的,过去的该结束了!明天,还有新的油田,新的伟大事业在等待着!
结束语关于离山与大海
跟读者感觉一样,当我写到此处,已是几分疲倦。尽管已把有关大庆油田发现的问题所要说的话差不离都说了,然而我似乎感觉还有些什么留在心头没全倒出来。
这时女儿拿着作业本,突然跑到我桌前问道:爸爸,你说高山和大海哪个好?你更喜欢哪一个?
我一愣,想了想,告诉她:高山和大海都好,我都喜欢。
不行不行,只能说一个。女儿娇嗔地要我站定立场,否則她不依。
这使我难住了,并且一连几天,始终没能为女儿的问题琢磨出满意的答案。后来我才发现,高山和大海本来就各有其壮美,各备其雄浑,如果排除个人之钟爱、感情之偏好,它们是难以截然断而论之的一对自然界的阴阳大迨化。
高山和大海媾和时,诞生了大自然的和请之美。
高山和大海离分时,展示出大自然的独尊之美。
其实,即使髙山和大海在撞击时,也还是那巨浪滔天、惊涛裂岸的激动人心的壮伟。
由髙山和大海,我联想到了李四光和黄汲清二位大师。他俩不正个像高山,一个像大海嘛!
是的,为了这部作品,我用了数万字如实记述了黄汲清作为当年发现大庆油田的地质科学工作的主要组织者和领导者的历史作用与曲折经历,有人或许会误解我是在全盘否定李四光以及他的地质力学理论。倘若这样认为,那实在又是一个天大的谬误。关于发现大庆油田问题而生发出的谬误已经害了不少人,我想再不能用谬误的谬误去冤及他人了。
历史巳经进入了二十世纪末的尾声,无论是李四光,还是黄汲清应当说明,这样的对立面百分之九十以匕的原因是文革制造出来的;那些各随其主的小李四光和小黄汲清,都应当从先人们在昨天的名利场上所经历的一幕幕无论可歌、还是可泣的大悲大喜的剧情中,汲取更多一点的深切反思。
如果高山能谦让一些,大海会把苦涩留给自己,而通过云霭与雷电为高山送去甘霖;同样,一旦高山变得温驯之后,它也会通过汀与河,把涓涓清流还给大海。这正是大自然之所以有令人心旌激荡的天造地设的壮观之美!
在我们的科学与知识界之间,其实能像大自然那样,彼此多一点宽容、理解,少一点欺诈与投机,这比什么都重要。
在学术上,在科学的发明与创造中,那种门户之见、一家独尊,为了抬髙自己而排斥、打击,甚至毁灭别人的时代,已经不再属于今天!因而在现在,我们更应当用实事求是的冷静态度,去看待一些历史问题,其目的依然是为了明天和未来不再重蹈覆辙。
就像我要继续赞美黄汲清大师在听说大庆油田采油出现不稳产时,不顾八十多岁髙龄,再度亲临松辽大地为油田指明深度开采方向的献身精神,和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心系塔里木油田一样,我同样要赞美李四光作为二十世纪杰出的地质大师所作出的不可磨灭的科学贡献一一这与指出他在政治运动与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那些令人遗憾的行为并不矛盾。
为了写好此文,我专门请教了几位了解李四光学术的先生给我讲述他的成就一
二十年代,年轻的大师只身下汀南,发现庐山第四系冰川,轰动海内外;
四十年代,成熟的大师独擎地质力学大旗,纵说地壳运动新建树,倾倒国际地质论坛;
六十年代,高龄的大师面对天崩地裂的自然灾害,气壮山河地预言:地震是可以预报的!
……仅仅这些,我听后就心潮涌动,敬佩之极!
我特别感到欣慰的是,黄汲清身后相当多的弟子与我的感觉样,他们对李四光及李四光的学术理论也由衷尊敬。这使我浮想联翩如果是李四光的弟子们是否也应当摒弃以往或现存的那些成见,以诚恳和求实的态度,向另一位地质大师黄汲清先生的学术思想吸取些营养和学习钱人格精神呢!
倘若是这样,驾这篇作品杀青之时,我的心中便可得到一些慰藉。
最后,我借用一位地质诗人的山海篇诗句来结束本文:我在喜马拉雅山考察,拣到了五彩的贝壳;
我在东海里钻井,取出了古善的骨骼。
山海易位,是如此无情却又合理,有抗争,有嫉妒,更有合作……
做海时,时时釗剌和鱼儿休成与共,为山时,给革木以土壌汗花结果。
呵,贝壳善骨給我以什么启示,难道只能由地质学家解说?
我请晋升和下降者都来回答,怎样接受客观需要的严峻选择……
注:本文原名为科学大师的名利场!此次出版时,对原稿进行了重要删改,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