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识于1936年,也就是黄汲清从瑞士获博士学位回国时。黄汲清那时刚过而立之年,正值大展雄才的年华。由于卓著的才华和恩师丁文江、翁文灝的厚爱,回国不久便升任了国民政府实业部中央地质调查所地质主任相当于总工程师和代所长之职,如此一位璀璨的科学新星,他的婚姻大事自然引起诸多人士的关注。那时候在普通家庭里十分讲究门当户对,而在高层知识分子界,郎才女貌则更为流行。大才子黄汲清理所当然地成了京城知识界引人注目的对象。旧北京时,才女们最集中的数闻名的北京女师大,这里可以说集中了当时中国最有才貌的显贵达官家的闺房小姐。说来很有趣,女师大当时有两位人称校花的学生,她们一位叫吴镜侬,一位叫陈传骏。前者比后者大几岁,两人都出身于名门贵族,都是人见人爱的娇花淑女。1922年,吴镜侬嫁给了黄汲清的终身好友谢家荣。十几年后,陈传骏嫁给了谢家荣的终身好友黄汲清。谢家荣和吴镜侬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怜没有白头到老。黄汲清和陈传骏则更是一对如彩随形天下难寻的恩爱夫妻。谢、旲夫妇两人的性格都厲内向,而黄、陈两人则都是爱说、爱笑,性情活泼的外向型性格。他们的恋爱,充满了罗曼蒂克。当他们的子女也有五六十岁时,子女们给我谈起了他们的父母在年轻时第一次约会的趣事:黄提出到郊外的香山玩。好啊,明天就去!陈传骏欢呼起来。第二天,一对恋人搭车前往香山。一路上,陈传骏小姐欢快得像只小鸟,啷唧喳喳说个不停。到了到了。车至目的地,小姐一溜烟眺了下去,回头一看,锖人不见了。左盼右顾,还是没人彩。回车上一看,你道怎么回事?嘿,这黄大才子呼呼地正酣睡着呢!哎哎,你在做什么美梦呢?陈传骏推醒黄汲清,气不打一处来。嘿嘿,对不起,我刚才正好梦见了在德国黑森林与好友约会的事。黄汲清不好意思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好你个黄汲清,你交待,你在外国留学期间跟哪个洋妞约会过?说!陈传骏小姐气喘吁吁地--把将黄汲清拖下车,非要他说个清楚。黄汲清一见此情,也急不是的不是的,龟儿子才约会嘛!那你刚才不是说在德国什么黑森林白森林约会的,一定很浪漫吧?黄汲清笑了:嗨,那倒是约会,可是我们几个地质学友约会呀!陈传骏这下把沉下的脸浮了上来,将一只纤柔的手伸进黄汲清的胳脾弯,撒娇地说:那……你给我说说那次约会的事。一提起这,黄汲清就来劲了。那次约会是在1934年冬,正在瑞士浓縝台大学主攻阿尔卑斯山脉区域地质与大地构造研究的黄汲清,接到了止在德国留学的老同学李春昱来信,约他寒假去德国南部的黑森林地相聚。一生爱旅行的黄汲清见信后欣喜若狂,在异国能与久别的好友相会本身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1935年2月,正值中国传统的新春佳节之际,黄汲清践约赴会。到那儿后,又见到另两位北大地质系的高班学生,同在德国、瑞士留学的王恒升、乐森埒。四位青年学者,相会在异域的冰天雪地,耿耿童心,油然勃发,情不自禁地抓起雪块互相对掷起来。雪仗越打越激烈,乐、王俩人竟然抱成一团,翻滚在厚厚的雪地之中。那场面有太多的童趣、学子趣,爱摄影的黄汲清忙不迭地举起相机,连连几声咔嚓,记录下了这难忘的黑林雪仗图。那照片还有吗?陈传骏被这充满情趣的故事深深吸引了。黄汲清很得意]有啊,你回去就到我宿舍去,保证给你看!去你的,谁跟你到宿舍呀!陈传骏的脸一红,羞道。后来这对才子佳人好上了。当时北京知识界还纳闷:怎么女师大的大美人都给穷酸酸的地质调査所的小子们拐跑了!
黄汲清与陈传骏是在患难中结的婚。1937年6月,黄汲清赴莫斯科出席第十七届国际地质会议,之后在苏联进行了为期三个多月的地质考察与学术夂流。当年10月回到南京,这时,日本侵略者已经打到了上海,黄汲清作为中央地质调査所所长,他率幸所员工,辗转到长沙。在长沙他与陈传骏正式结为夫妻。嫁给地质郎的陈传驶,从此也跟着过七了到处颠沛流离的地质之家的特殊生活。从结婚到1949年解放前的儿年里,黄汲清不是出国就是天南海北出野外工作。陈传骏除了那无时无刻挂念外,就是携带三个幼小的孩子,再者便是随丈夫的单位与工作的变动而无休止的搬家。在结婚的头十年里,陈传骏带着孩子,绕着南京一重庆一北京来回搬家也不下十次。常言道,一次搬家就矮半截命。带着孩子的陈传骏已经记不得自己的青春少妇是怎么过的。这位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在解放初的那次从南京逃回老家四川的一路上,为了孩子能有一口饭吃,有一个不被天上飞机轰炸的栖身处,她竟屡次拉下脸皮,像乞丐似的流着泪向别人苦苦哀求。
解放后,调到北京中央地质部工作的黄汲清当时身兼数职,一天忙到晚。陈传骏为了能让丈夫一心扑在为国家找矿的事业上,她毅然放弃了自己心爱的教朽职业,当起了一名家庭主妇,专门服侍夫君和三个年幼的孩子。平日里,她为夫君的喜而喜,为夫君的愁而愁。更神奇的是,每当黄汲清心宽体胖时,她也跟着心宽体胖。若是丈夫日渐消瘦,她也即刻骨瘦如柴。三个儿女无不称他们的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女性。
文革开始,黄汲清作为地质系统头号反动学术权威外加特字号国民党大特务被揪出来后,一向很注意营养的黄汲清黄胖子的全家断了高薪。他从300多元的一级教授待遇,变成了只有每月15元生活费的牛鬼蛇神。他和老伴两人的30元生活费要养活一家几口人咋个活法?经济的宭境和精神上的打击,使陈传液遭受了并不比大师轻松多少的严重摧残。丈夫在地下室关押的日子里,已近花甲之年的她每天支撑着弱不禁风的身子焦虑地到地下室附近的地方一小时两小时、甚至半天一天地等着,那时的她,多么期待能瞅一眼几十年相依为命的老头子,然而她始终未能如愿…一
陈传骏还没来得及用那微弱的身子为瘦得肋脅根根凸起的丈夫偎暖,1969年九大后,林彪的一号令又把京城搅着天翻地覆,鬼哭人嚎。大工賊***等走资派被遗送走了,国民党大特务黄汲清也没有逃过这场台风。名曰琉散,可对那些被疏散对象与他们的家人来说,都知道这是一次生离死别。黄汲清的一女两子得知后,挽着那瘦得皮包骨的父亲,哭得好是凄慘。一向爱流泪的妻子此次一反常情,她不掉泪,也不说话,只是那双满含哀怨的眼神久久地发呆着。儿女们吓坏了,商量着如何瞒着她悄悄送走父亲。谁知,临上火车前,陈传骏卷起行李,对儿女们说:家交给你们了,我跟你们爸一起到江西干校去!就这样,她用那頋伟大的仁爱之心,伴随丈夫度过了一千多天喂猪生涯。1972年,黄汲清被落实政策回京,时年68岁。那时,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了。黄汲清摇摇晃晃回到家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对儿女们说的:没有你们的妈,今天你们接回的该是我的骨灰盒了。
老人比黄汲清小三岁。我第一次到她家采访,黄汲清大师已经去世半个多月了。家人都不敢告诉她这不幸的疆耗,他们知道告诉她这睡耗就等于终结她的生命。我望着这已经耳聋、眼花的耄耋老人,心里好难过。不过,我从心底与她全家人一样,希望一直给她带去欢笑和老头子还在医院,挺好的消息。
女性的伟大常常使自认为了不起的男子们感到无地自容。我为大师这样的妻子而感叹!
在中国的学术界和科技界,或许大家还没有听过哪个学科与门派之间的斗争超过地学界的。
地学界的学科与门派之间的斗争,不仅仅是具体在围绕大庆油田发现问题上的名利之争,而更多的是已经上升到了激烈的政治斗争。
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的潘云唐副教授等人给我讲了地学领域许多鲜为人知的事,使我深深地为地学领域所特有的那些斗争史而震惊。因为一旦把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斗争深人到一个科学领域,这种结果的残酷程度丝奄不亚于毁灭一个政党更令人痛心。科学就是科学,本不该有那么多的政治性,而一旦政治加人科学领域,科学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其实,科学问题上的争论本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学科与学科之间的以及学科本身的正常争鸣,是推动科学进步的基本动力。然而由于从事各种学科的人的胸怀、动机、品行等等诸多因素,致使一些正常范围的学术争鸣,变成了人与人之间的狭隘之争,甚至发展到你荣我耻,你死我活的门户之争、政治之争。历史是无法割断的。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毛泽东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确,新中国的成立,给我们这个民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曙光。但是从客观的历史分析,我们应当承认,中国人民之所以能站起来,应该说是经历了从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的虎门销烟、太平天国、义和团运动和孙中山的辛亥革命,以及第一、第二次国内革命斗争北伐战争、全民族的抗日战争等一直没有停顿过的各种斗争后才站起来的。无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以摧毁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的斗争是最波澜壮阔的和彻底的一次革命斗争。那么,中国新政府的成立,特别是新政府能在短时间内就可以运转,也不是共产党人靠几个口号发发文令就能成得了的。新政府如果没有几千年来祖先遗留下的巨大物质与自然财富,也不去接管当时旧政府诸多的尽管是腐朽与落后得不成其样的烂摊子,那么我们的共和国也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样一个强大的地步。
地质科学事业便是一个突出例子。
从本世纪初鲁迅先生著的第一本地质学术著作,到1912年章鸿钊在孙中山的国民临时政府主持第一个政府地质部门,到1913年丁文江、翁文灏开设第一个地质调査科研机构开始,直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的四十多年里,以章鸿钊、丁文江、翁文灝也包括李四光在内,还有黄汲清、谢家荣、李春昱等一大批地质事业的先驱者和大师们,已经在中国建立起了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地质科学。尽管在旧政府统治时,他们找到的真正可以用来支撑民族工业发展的矿山与矿产地并不算多,但在学术上,在科学的找矿理论与方向上,不仅成熟,而且已经走在了同际同行们的领先地位。解放后,我们开发的鞍山、大同、淮北、包头、攀枝花、玉门、大庆等等一大批著名的钢铁与能源基地,有几个不是在解放前就巳被地质学家们发现或者指出了的!包括八十年代后期才进人开发的塔里木油田,黄汲清在1942年就这样明确指出过:这里油田的未来远景是令人鼓舞的。这里有圈闭很好的构造,以及足够大规模生产的油田,此外,在深处还可望有更好的油层。包括李四光的地质力学理论,最初始于二十世纪的二十年代。他的那部地质力学奠基之作地质力学的基础与方法发表于1945年。李四光的另一个著名发现中国第四系冰川则比此更要早十来年。
几乎可以这样认为:中国地质科学事业在二十世纪的形成与发展,在前半个世纪已经基本完成了它的研究与探索阶段的艰巨使命,而在后半个世纪则是我们共和国很好地团结并发挥这些知识分子的作用,并在他们成熟的科学思想指导下,完成一个又一个矿产资源基地的幵发与实践过程。
不计前人的功劳,就不是历史唯物主义者。
忘却历史的作用,就不是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
在地学人才与地质学科研机构方面,新中国政府几乎是将旧政府的那班人马全盘接收过来的。在共和国成立之前,中国从事地质科学工作的总人数不足两百人。研究机构主要是一个中央地质调査所和下厲十几个省级地质调査所,加上李四光领导的中央研究院地质研究所。这二百来个人和几个科研机构,在国民党反动派逃往台湾的历史转折关头,几乎全部留在了大陆,后来新中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的第一个全国地质工作计划指导委员会及再后来成立的地质部,其主要技术骨干与主要领导人都是这一批人。
这二百来位地质科学工作者,为了完好地保存机构,迎接新中国成立,当与蒋介石的国民党反动政府曾展开了可歌可泣的斗争。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黄汲清的好友、当时任所长的李春昱教授等人为保护中央地质调査所的斗争史诗。
1948年底,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人民解放军兵临南京城下。国民党南京政府惊恐万状,勒令各机关迅速撤离。所长李春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