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永远确定不下来的工程上马时间,再是如此630公里长的近1000平方公里面积上的大到一个几万人的丁厂,小到农民宅前宅后的几棵小树,你都得一—登记实测,仔细丈量。老百姓可不会像你那么粗粗扫一遍便完事了,假如你稍稍马虎将皮尺斜拉了一下,他可瞅得清清楚楚,不跟你玩命,也会骂得你狗血喷头。仅这淹没地的实物和土地统计测量,国家花的钱不说,几千人的队伍整整干了两年多。
这你以为就完事啦?非也,事实证明,不论当时担任这一重要工作的长江水。
2006年3月8日在重庆奉节港码头,三峡移民站在客船上向送行的人挥手告别新华社供图。
利委员会的技术人员是多么地细心和负责任,漏报虚报假报的情况还是存在。错的可以改,漏掉的还可以补,但有一点却无法修修改改,那就是移民们和淹没区域内的实物补偿到底以什么时间为准这一点是修改不得的。
你说关于三峡工程建设决议通过的那一日截止?之前的可补,之后的就没有补的了?那好,几千人的实物测量和统计队伍能在那一天之内将全库区1000平方公里上人们的食居宿行全部统一吗?你能保证那一天内没有十家八家的农民在盖新房?能保证那一天内没有三五十个产妇要生孩子?能保证那一天没有百个十个新门面开张,十个百个老企业关门倒闭?谁也没有那本事!难啊!可不断定哪一天作为截止实物统的日子,你三峡工程预算这一块能出得来吗?三峡大坝什么时候建得起来呀?
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国家以1992年12月某一一日为杠杠划出了一条截止线,即你这一天之前经长江水利委员会统一登记在册的房子将来在确定你为移民时就可以得到国家的补偿,如果在这之后再盖的房子就不会得到补偿。当然,这里面还考虑了当时国家认为比较合理的因素,如你虽然在1992年12月某日之前没有把房子盖起来,但你已经办了相应的建房手续,那么长江委员会也给你登记在册,以后的补偿同样能够得到。人口也是这样,假如你的孩子是在那一天之前出生的还要是不违背计划生育政策的就可以在日后得到移民补偿。相反,在这之后出生的就是差一天也不能在日后领到移民补偿。同样,当时国家还考虑了认为比较合理的因素,如女同志可以证明你已经怀孕的话,也可以将小孩放在常住人口之册。问题是,具体的情况远比人们考虑到的可能因素要复杂得多。
我在采访中了解到,三峡移民中工作最难做的大概要算这方面的事了。比如关于房子问题,老且姓对此最为敏感,也最为较真。其实换了谁也都一样。
举例:某村的张三,他在1992年12月某日前确实只有3间房,但他的儿子要结婚是早先定了的事,结婚时间定在1993年春节,但因为当时张三家里经济有些困难,还有一些材料未备好,所以当时长江水利委员会来统计房子时他家既没将新房子盖起来,也没有来得及到有关部门去办相应的手续。可后来为了赶春节能办喜事,张三动员了亲戚和村上的力量,赶紧着在一个多月内把房子盖好了,儿子的喜事也办了。这事村上的人都还记得。但时间过去后,移民的补偿政策下达了。张三家都是要搬迁的移民,结果在办理房屋补偿时,他1993年春节盖的另外3间房子根本不在册,所以也就没有补偿。张三为此大为不满,说干部不向着他,在搞腐败一一张三指的是一名村干部比他房子盖得晚,却拿到了补偿费。
其实那干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暂且说那干部叫老林吧一一老林是个明白人,当时他确实还没有把房子盖起来,材料还备得不足,可人家聪明呀。一听长江委员会派人来实测统计淹没生产资料情况,他便赶紧到有关部门办理了建房的手续,啥子建房批件,样样齐全。长江水利委员会的技术人员一看:没错,老林的预建房可以登记入册。后来老林的房子在张三盖房子的半年后才动手建新房。几年后三峡移民办理房屋补偿时老林他顺顺当当地领到了几万元房屋补偿费。老林对此理直气壮,说我根本不是啥子腐败。
这还不算是最溪路的。
某村的菊花与兰花是同岁的一对好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使她们在嫁人时也选择了同一村,而且结婚日子都是同一天。后来,她们的小宝宝也在同一年出生。可在三峡移民时,菊花家的孩子是有名分的小移民,也按照规定领到了几万元的安家补偿费。但兰花家的孩子却没有领到,因为孩子不是在册小移民一尽管孩子也必须跟着父母搬迁走人。原来,在当时长江水利委员会来村上登记户口时,菊花正好在家,又上医院做了8超,向乡计生委的干部出具了生育证明,于是菊花家成了事实上的3口之家。可那年那时兰花正随丈夫一起南下打工去了,虽然也接到了家里来信,可就是没有到医院检查身体,其实那时兰花也已怀匕了孩子,就因当时的大意,结果几年后吃了大亏。
像移民兰花和张三这样的具体情况提出来,你政府和干部回答得了吗?移民们够实事求是的可你政府和政策也能简单按此具体情况具体办吗?不能,至少非常困难。
难题因此增加!难题的难度也在增加!
有人说国家一天一个章法。那么我想友善地问一声:假如你来当这个国家的家,你又将怎么处理这样的问题呢?
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当然不能在百姓面前这样说话,可实际工作中确实有许许多多的难题连国家和政府都是非常为难的。
在三峡移民问题上,国家就处在这种境地。
百万移民本无先例,今天的移民又与过去喊政治口号的年代不一样,市场经济条件下百姓也知道讲价钱讲价钱本身并没有错,更何况三峡移民是非志愿移民,什么样的问题随时都可能出现,即便是当初认为最合理最科学的政策,几年后却发现完全行不通。
然而三峡大坝已一天比一天高矗立起来,长江之水在一天比一天上涨,移民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搬迁,这是建设工程的必须,这是中国历史的必须,这还是不可抗拒的民族命运的必须!
在一项决定民族未来和社会发展的伟大工程面前,在人与水的较量过程中,人有时必须退却,必须让步,必须离开你那热恋的故土与家园……
三峡移民工作就是这样的艰难与不易,光荣而伟大。
移民镇长的国事与家事--长江经过三峡时,有条非常有名的支流叫大宁河,大宁河边有个美丽的古镇叫大昌古镇。
开埠1700余年的古镇有过辉撞的历史,它是长江在三峡地区的第一大支流大宁河边上的一颗明珠。凡要游长江小三峡的人不会不去大昌古镇游览观光的。
这个古镇虽比我的故乡苏州的周庄、同里小一些,但它依山傍水的景致有着独特的秀美。尤其是从长江的巫峡口逆大宁河而上走完小三峡的雄奇峡谷之后,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望平坦的大昌坝子平地,伴着碧绿见底的大宁河在这里做一个婀娜多姿的曲腰展姿的舒缓动作,让人看去不能不有种世外桃源、人间仙境之感。宽阔平展的河滩,白如酥胸的贝沙,嵌在群山环抱之中,天格外的蓝,地格外的静,无法想象在大江汹涌滔天的险峡旁边还有一个如此温馨宁静的栖息之地。有人比喻,三峡像是一个充满冒险精神的猛男,而大昌则是伴随在三峡这位猛男儿身旁的一个柔情秀女。雄秀搭配,构成了大昌和三峡不可分离的天赐阴阳合一之美。人未到大昌,就有人告诉我当地一句名言,叫做不到大昌,等于没来三峡。到了大昌,就不想回家。
千里三峡库区,走一次就得一二十天。采访移民,即使一次走马观花,少则也都需个把月。对我这样一个有单位工作缠身的人来说,走一趟三峡实则不易,可我却两赴大昌,时长10余天。可见大昌的秀美是多么地诱人!
然而我两赴大昌,更多的则是被这里的移民工作所吸引,被一位同是当过兵的镇长所吸引。
我知道,在整个三峡库区,要说起移民任务,还没有哪一个千部可以与大昌镇镇长王祖乾承担的任务相比。他肩头的任务之重,我们可以从下而的一组数据看出:全镇35000余人,却规划安置移民15243人,外迁移民1582人,共计26825人,超过全镇总人数的70,仅外迁移民一项就占整个巫山县外迁移民的,为全库区外迁移民的十分之一,几乎是全镇3个人中就必须动员一人搬迁到省外。
一个乡级小镇如此繁重的移民任务,落在一个年龄不足40岁的退伍军人出身的镇长身上!
问题是,大昌镇的外迁是真正意义上的外迁,即必须远远离开这块美丽故土,到省外,到外地,到一个完全不可能如此美丽的地方!大昌的移民比普通移民多了一份牺牲,这份牺牲是他们必须告别天造美景。我称这样的过程,是一次向最后的美丽的诀别。因此,大昌的移民们要走出他们美丽的坝子,其心理上、视觉上的痛苦和难舍,比别的地区移民都多。
再痛苦再难舍也得走。全库区的倒计时是统一的。
县上对大昌镇的移民难度从一开始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于是县委在2000年底就作出一个决定:调原大溪乡党委书记王祖乾到大昌当镇长。
第一次见到王祖乾镇长,就知道这是位只知默默工作,却不会自我张扬的实干家。用部队的术语说,这是个打仗时只知冲锋向前的坦克。战场上的司令员最喜欢用坦克。县领导将王祖乾放到大昌镇的意图不言而喻,更重要的是,在这之前,王祖乾在3个乡领导过移民,是位名副其实的老移民干部。
镇长,在中国行政管理体系中,是个最底层的一级吃国家粮的官员。在移民区,每个干部都有责任,从省长市长到区长县长,但在第一线担当责任的却是镇长。镇长虽然还可将任务分解到各个移民干部头上,然而每个移民与政府签字画押还得面对面地跟镇长一个个签才能完事。
镇长,在移民问题上代表着国家,也代表着党的形象。王祖乾刻骨铭心地记着这种责任。他的难处可想而知。他每天面对的是移民,移民为了自己的利益,哪怕是一棵小树,一只不慎突然死去的小鸡,他们也会拿来说事。王祖乾不行,他的后面是国家和政府的一项又一项铁板一样的政策,铁板一样的规定。他不可能有丝毫的退路。只有面对,只有去想法解决,用自己的耐心和对政策的理解。但他的耐心和对政策的理解常常不能被移民们理解。愤愤不平的照常愤愤不平,想伸手的决不退缩。移民镇长面对的是如此的难题,你干还是不干?不干,对得起党的信任和培养?不是,移民的问题谁来解决?
镇长必须干下去,而且必须干好。
铁骨铮铮的王祖乾,在陌生人面前显得很腼腆,他说因为见了我这个比他在部队多待了几年的老兵有些不好意思。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我面前只能算是个新兵蛋子。也许是这种缘故,他没有在我这个老兵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其实当我了解了他所经历的移民工作的艰难历程后,感到他完全可不顾及部队的传统部队里的新兵不可在老兵面前摆资格让英雄的泪水畅流又何妨?
都说移民工作最苦,苦到可以想起卜甘岭的战役,苦到可以想起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苦到可以跟***、邱少云、焦裕禄、孔繁森相比,苦到你想都想不出来!
三峡库区一路采访,我听到无数移民干部甚至是身为省部级的高级干部们,
向我讲述自己做移民工作时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我完全相信这样一个事实,因为我们现在是处于和平时期,工作的对象是自己的人民,正如有位移民干部说的那样:要不是看在移民的面上,要不是看在党和政府的面上,我下吗要白臼受那么多委屈和埋怨啊每当被移民误解时,我心想:如果换了在战场,我宁可往前一冲,死了算了。可对待移民不行啊,他们误解我们时,我们得赔笑脸,这笑脸实在太难太难。我们也是人哪,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哪!同样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我们在做移民工作时,只能把自己的情绪深深地压在心底,将党和政府的阳光雨露与温暖,用我们的微笑和耐心去传递给广大移民。他们背井离乡那份奉献和难舍故土的感情实在不容易,我们还有啥可说的呢!
王祖乾更没有什么说的了,因为他是镇长。一头担着的是国家,一头担着的是移民百姓,正是处在镇长的特殊地位,正是像大昌那样原来生活环境特别好、外迁移民任务又格外重的地方,镇长王祖乾才有了比别人更无法想象的经历。
在大昌,在巫山县,在重庆市,移民干部们都知道王祖乾镇长有过一次生死大劫:事情发生在200年8月下旬那一次护送一批移民到安徽宿松的过程中。
本来并没有王祖乾镇长的事,因为他护送移民刚从广东回来。那天,县移民指挥部来电话,说时任护送移民外迁到安徽的总指挥长马副县长不熟悉对接工作,点名王祖乾镇长协助马副县长到安徽走一趟。这样的事,在移民工作过程中常有,能者多劳,劳者不怨,是广大移民干部共同的崇高献身精神,王祖乾镇长自然不用说了。人家县长也是在帮助镇上加强领导的,遇到难事时,镇长理当一马当先。
一路还算平静,但当王镇长他们到达移民安置点时,情况就出现了异常。29曰下午,早先到达的原河口村移民找到护送移民干部的住处。有人伸手向王镇长要来一支烟后,声调怪异地说了声:你王镇长总算来了呀!
王祖乾当时并没有在意,从事移民工作这些年中,比这严重的吵吵嚷嚷几乎天天都有,所以他并没有在意。
镇长,好像这儿有些不对劲!一起来的派出所民警晚上悄悄向王镇长报告有啥子异常?王祖乾问。
我刚才出门见我们住的地方都有好几个移民守在门口,好像他们是要监视我们!
那我们不是睡得更香嘛!王祖乾不由得笑起来。
镇长我说的是正经事,看来他们要找你麻烦!民警着急了。
王祖乾依然淡然一笑他们真的有事找我,我躲也没有用。谁让我是镇长嘛!虽然理论上讲,把他们送到这儿就不再是我管的人了,可移民初来乍到,会觉得有些问题没有得到十全十美的解决,可能怨气还不少,大伙儿人生地不熟的,有怨气也想冲我们发嘛!你躲得了吗?睡吧,迎接明天的考验吧!
民警同志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可见王镇长泰然自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其实王祖乾内心并不平静,他已经预感到一场生死考验即将来临,但是他明白任何人都可以躲避这场暴风骤雨,但他这个镇长却万万不能躲。
等待吧。暴风骤雨终于来临,而且来得比想象中更猛烈。
30日一早,王祖乾和护送干部们还没有起床,他们的房门就被咚咚咚地砸得震耳欲聋。
起来起来,老子要跟你们说话!有人在门外出言不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