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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留在宫里陪你

封齐修看在眼里,不由挑了挑眉毛,朝着她一颔首,“小女官这是打哪儿来?”

韶光道了句“不敢”,轻声道:“奴婢奉命去内侍监取些东西。”

箫琉冕点了点头,没有多作逗留。倒是封齐修没有避嫌,跟着她的脚步,又朝着身后面的人道:“正好我也要去趟内侍监,萧统领,就不跟你一起巡逻了。”

箫琉冕正不知道如何摆脱他,闻言,心中大喜,故作端整地朝他揖礼,而后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来,你显然已经习惯了宫里面的生活。”

两人同行,那些巡逻的禁卫远远地跟着,倒也不妨碍说话。转过水塘岸边,映着粼粼的碧水,韶光瞧出他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不由莞尔道。

“你不愿意出宫,我只好在宫里面陪你。”

率性洒脱的男子,丝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仿佛说出那些话,于他而言最自然不过。倒是褪去了矫揉造作,颇是恣意和潇洒。

韶光却是听惯了,也未放在心上,然而望着他那随性的模样,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来,嘴角不由轻轻地上扬。

明媚的阳光映衬得女子肌肤胜雪,封齐修见她含笑望着自己,一时间竟有些意乱情迷。可再一端详,却发现她其实更像是在想着旁的什么人,不由有些气恼。

“我说那些,你居然丝毫不为所动。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他赌气道,“你可知,每次见你,我都想着,若有机会,还是要带你出去的。”

韶光眼底的笑意风轻云淡,“我在宫中十五年,已经习惯了,你让我离开?”

“你并非生于宫中,只是命运所趋,不得已困在重重帷幕后。难道不想再出宫去看看?”

“看什么?”

“什么都好!去看看宫外的天有多蓝多高,像那些江湖侠士一般,去雪山,去大漠,去那些人迹罕至却美极了的地方!只要是远离宫闱,无论去哪儿都好。”

令人神往的字句,轻轻回荡在耳畔。韶光望着那碧波荡漾的水面,曾经,也有一个人跟她说,要带她离开这皇宫禁苑,去扬州、去江南,与那个人一起,共同守护皇后娘娘辛苦打下的如画江山。

若非是身份不许,她定是要跟随着他的,无论天涯何处。

“我还记得,你说过,若我没有答应你,错过那一次,就要永远守着这皇宫了。”

封齐修有些气闷地转过头,随手揪下一根柳条放在嘴里咬,“别跟我说,到现在你都不后悔。”

韶光微微地笑,没有说话。

“……那么,你在等谁?”

封齐修忽然间有些明白了,却又不明白,不由这样猜测,“我不知道想的对不对,却总觉得自从进了琼华宫,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你变了,变得哪里不一样了。而现在,你更像是在等什么人。可是你等的那个人,就那么值得你舍生忘死,甚至要冒着随时有可能将身家性命赔进去的危险去等吗?”

待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面,她却安之若素。

他难以理解。

韶光弯起唇角,“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我也有。”

没有直接回答,却也坐实了他的想法。封齐修却还是有些惊讶,心里面顿时就有些泛酸,又有些落寞,哼了一声,“这话倒说得铿锵。”

“身为首席大宫婢,你觉得我没这本事?”韶光笑。

封齐修扁着嘴,继续冷哼,“岂敢,岂敢小瞧。”

“哟,这不是封统领吗,怎么,又来缠着我们家阿韶啊?”

清亮的女音自不远处传来。此刻的封齐修心里郁结,没有表现在脸上,正堵得难受,一抬头瞧见施施然走过来的锦裳少女,不由挖苦道:“我说谁那么聒噪呢。”他煞有介事地挠了挠耳朵,“下回能不能轻声些,你看看人家韶光,安静又不失端庄,再瞅瞅你。”

绮罗一听,整个人都要炸起来,加快了步子,走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你倒是说清楚,我怎么了?你说啊,我怎么了?”

“吵死了。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嚷嚷?”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掐架,简直是有欢喜冤家的潜质。

韶光在一侧看得莞尔,轻轻推了封齐修一下,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好花堪折,莫要钻了牛角尖,错过了花期。”

封齐修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她话里面的意思,就被绮罗揪住了衣领,“喂,你跟我过来,我有事问你!”

“我说,你堂堂一个掌事,总是动手动脚的。哎,你别揪我,把领巾拽下来了!”

两人一个推搡,一个拖拽,映衬着初升的朝阳,背影是说不出的相衬。韶光望着望着,脸上的笑容也仿佛染了那明媚之色,变得温暖起来。

这时候才想起来,她还没过去内侍监。此时此刻赵福全必定不在局里面,太子内坊局的人却该是在那儿等她了。按照昨日书信上面所写,现在……他该是抵达江扬了吧。也不知下一封信,他是已经到了宫中,还是正在路上呢。

韶光想到此,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朝着那一片连亘的敞苑走过去。

“我说大小姐,你找我到底要说什么?”被绮罗揪到廊亭里面的封齐修,整理着脖颈上面的红巾,颇有些无可奈何地问道。

“我是有事情要问你的……”

扶着廊柱的女子,这时候却没有了方才的蛮横架势,声音轻柔了几分。封齐修一听就乐了,不由凑过来,俯身去看她,“我说,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绮罗有些恼怒地转过身,却正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面颊,许是这两日巡逻之事忙,他下颌生出些胡碴,却不妨碍那张年轻而俊美的脸,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宛若月下的小池,清澈见底。仿佛能在他的眼底,瞧见自己的倒影。

绮罗的脸顿时有些红了,掉过头去,头一次没有推开他,“谁让你靠得这么近了……”

封齐修瞧见她桃腮微红,连耳垂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低着头,只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不由生出了更多的趣味和好奇,“说说,你想问我什么来着?”

“我想问……”

绮罗咬着唇,只觉得面热心跳,来之前在心里面折腾了好几遍的话,现在他人就在眼前,反倒是说不出口了。

……

“只是些许不甘。付出过,哪怕只是念想,毕竟也是付出了,得不到回报,就会感到遗憾。更何况,又是那么个心思单纯的人。

“阿罗你知道吗,其实他以为他在意的是这个人,却不明白,他在意的不过是曾经付出的真心。

“在那个时候,不管是谁,他都会爱上。之所以是我,是因为那时,我恰好在罢了。”

绮罗又想起韶光的话。

“如果、如果那夜在绣堂里面的不是阿韶,是别人……”

绮罗猛地抬起头,瞧见他凑过来的俊颜,又飞快地低下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花泥,“我是说如果,你会怎么样?”

封齐修好半天才弄明白她的意思,愣愣地道:“不知道啊。”

绮罗正屏息等着,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回答,就急了,“什么叫不知道嘛!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我没有啊!你问我当时是你在场,会怎样。我想当时如果换作是你,说不定我们俩都没命了,哪还能活到今天啊!”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不中用是不是?”

“哎,你说归说,怎么又动手啊?我的耳朵,折了,折了!”

附录一:前情回顾

她们不是妃嫔,同样生活在朱红宫墙之后。

她们身份低微,却手握实权。

她们是一群局里的女子,是女官,也是奴婢。月貌花颜,方桃譬李,有着最深重的心机、最狠绝的手段,为了丽锦前程,尔虞我诈,虚与委蛇。

韶光站在梦境尽头,回望,迷雾中一个蓬头垢面的伶仃女子。

氤氲的烟气弥漫于碧落,那一张满是血泪的脸,辨不出面目,熟悉,却又陌生。女子光裸着脚,脚踝连着冰冷的铁锁,脚下,殷红的血刺目妖艳。在刹那飞逝的烟影中,仿佛有什么从眼前呼啸而过:囚牢,锁链,暴室,私刑……

“啊……”昏迷许久的人失声叫了出来。

床畔照顾的绣儿闻声去看,一触手,她的额头滚烫。

“还以为醒了,原来又是在做梦。”桌案旁,青梅正绣着花样,摇了摇膝盖上的针线笸箩,“能否待长还是两说,何必去管她。”

绣儿换过毛巾,正偷偷将那枚玉佩从榻上女子的里衣夹层摸出来,闻言惊了一下,回头见没人瞧着,又讪讪地笑了,“不过是看她可怜。”

“暴室是什么地方,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那厢,宁霜略带嘲讽地说道,“你当还是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吗?丧期都过了,还巴结她作甚?要我说,钟司衣将她放到我们屋,可不是让你去伺候的。”

同屋的三个都是尚服局司衣房里最普通的宫婢,终日埋头于布帛的织染活计中,卑微艰辛,难得与那些品阶尊贵的女官接近,如今得见,却还是个被降罪贬职的。

屋外,乍起了一声惊雷。

春寒料峭,细密的雨丝裹挟着冷风落下来,一阵猛似一阵。青梅伸手将支窗放下,摇头道:“又下雨了,后院的布帛还没干,这下又得发潮。”

这时,躺在床榻上的人呻吟了一下。

绣儿下意识地将袖口攥紧,“你醒了?”

韶光醒了。

银白的闪电,在一刹那,将阴暗的屋子照得亮若白昼。女子睁开眼,目光流转,一瞬间,眸子里似有无尽锋芒在凝聚,翻滚,纠结。绣儿惊惑地张大嘴,须臾,只见那眸光缓缓地转入荒寂,像一汪死水,深邃,黯淡,再无一丝涟漪。

绣儿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你……觉得怎么样?”宁霜的声音有些颤抖,就连青梅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呆愣愣地瞅着从床榻上慢慢坐起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

一梦醒来,竟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韶光坐直身子,却发现睡的不是那又潮又脏的通铺,屋子明亮整洁,青色挂帘泛着淡淡馨香。韶光一阵迷惑。

“回……回姑娘的话,这儿是……”

没等青梅说完,宁霜使劲推了她一下,“韶姑娘问这是哪儿?司衣房下等婢子的屋子啊。怎么,看着不自在吗?”

简单却细巧的挂饰,妆奁和床铺的摆设方式,看起来确实是六尚下属四司女婢的住所。韶光扶着床榻下地,随即感觉到肩胛处一阵阵撕扯的痛楚。她的里衣和外衣也都被换过了,绢料干净柔软,比起暴室破旧的麻衣,不知舒适多少。

“你叫绣儿,对吗?这衣裳,也是你为我换的?”

绣儿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多谢几日来的一番照顾。这臂环,是对你的报答。”女子说罢,从胳膊上撸下来一只雕工精致的纯银臂饰。

宁霜和青梅惊诧地张大了嘴巴,而后宁霜咬了咬唇,狠狠剜了绣儿一眼。

“这臂环送给你,可那玉佩,却要还我……”

韶光凑到绣儿耳畔,状似亲昵,幽淡的声线却化作了一道森寒靡音。绣儿打了个哆嗦,咬着唇,眼底露出一抹委屈和羞耻。半晌,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了那枚玉佩——坠子散了,丝绦都打了结,牌上的凤凰暗纹却依然栩栩如生。

“多谢。”

韶光按着绣儿的肩膀,隐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将玉佩握紧。

青梅和宁霜从背后看不见绣儿的脸,顾自以为绣儿又得了什么宝贝,宁霜愤恨地啐了一口,青梅却抬起头,偷眼打量着这个总在流言中出现的女子。

韶光——是宫掖内的一个传奇。

韶光自幼进宫,跻身宫正司后,直接被安排在了宫正宋月容身边。宋月容掌管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是太后心腹,连原任尚宫苏尤敏也要让她三分。不过韶光家世微薄,却可以平步青云,曾惹来六尚宫人的诸多非议。

可她并未在宫正司待太久。当宋月容于内斗中倒台,谢文锦上位,宫正司原属宫人被统统撤换之时,她又被调去了朝霞宫,扶摇直上,成为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宠的近侍宫婢。

她是每个新晋宫女的梦想,巴望有朝一日能有泼天恩遇,身价百倍。可这传奇却于独孤皇后薨逝之时戛然而止,甚至从皇后娘娘缠绵病榻时,太后便开始不遗余力地驱逐朝霞宫宫人。曾经不可一世的婢子们在尚宫局的私刑中几乎凋零殆尽,唯有一个韶光,受过大刑,待过暴室,如今又被送到尚服局司衣房宫人的屋苑里。

钟漪兰在指甲上涂着猩红蔻丹,瑰丽色泽,浸染着甜腻的花气。旁人如何她不理,进了司衣房,便如同扎在她眼皮底下,斤两如何,总要先掂量一下。

“既然是太后下令的,人又从尚宫局贬去了暴室,最后怎么给放出来了?”钟漪兰吹吹指甲上的蔻丹,不咸不淡地问。

伫立身畔的是一个清瘦的女官,颧骨突出,一双眼睛亮而隐光,“奴婢也不知,只道是犯了什么忌讳。而且,羁押她到尚宫局的时间与其他婢子被收押的时间并不同,要早那么一点儿。”

早了一点儿?

钟漪兰神色一动,忽然想起上头将人送来时,给的那两个字——从权。旧主已殁,新主初稳,从谁的权?是太后的,还是故去皇后娘娘的……钟漪兰看了看指甲上的蔻丹,使个眼色让宫人将桌案上的花样端下去,然后看着芣苡道:“三日之后,你再带她来见我。”

白日的天色很好,阴霾了几日,总算放了晴。

青梅和宁霜将后院浆洗过的布帛拿出来晒,绣儿拿着水舀,一遍一遍地将布帛淋湿,然后再浸到或青或紫的染缸里。

尚服局的掌事崔佩是个勤严之人,很讲究宫女的手艺,在司衣房宫人的屋苑里都安置了染缸。婢子们心眼活,倒利用诸多颜色织染一些小玩意,做成了,拿给负责采买的太监出宫换些钱帛。

小德子来得很早,刚到门口,就看见宁霜站在门槛后头朝自己招手。

“最近怎么老是不见你?”宁霜瞪了他一眼,说话间又将一包细软交给他,“多担待着点。换出来了,大头还归你。”

小德子推拒了一下,左右扫过之后,压低了嗓子道:“最近宫门查得甚严,尤其要看出入的腰牌和时辰,都不敢太耽搁了。”

宁霜斜了一眼,“谁不知你是赵常侍房里的,还能没辙了?”

院落东侧,绣儿扶着架子巴巴地望着,连木杵脱了手也没察觉。韶光拂开挂布,问道:“那细软里,也有你的一份?”

绣儿点点头。宫掖每年的份例不多,靠着那零散的小物事才能勉强攒些银子,虽然被太监拿了大半着实可恨,可也好过自己拮据度日。

“索性都是脱手,不妨弄些大的。”

柔柔的嗓音淡淡地飘起,引得宁霜和青梅惊诧地望过来。

当宁霜和青梅将布帛送到内侍监的时候,负责验核的太监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将东西送到了大太监赵福全的屋里。

银子是批过的,走了账,也不用将出入明细报到尚宫局。至于料子作何用、往哪儿去,宁霜等人不知,也无须知道,比起贩到街巷去的小物件,从份例里抽调出的布帛毕竟值钱太多。更何况还不用受小太监的盘剥。

韶光被带到司衣房,却在那日之后。

熏香四溢的宝堂,轻烟如梦。跨进垂花门,入目的是内堂摆着的金錾刻烤蓝彩漆敞椅,紫藤木纯银錾刻浮雕大背屏,绡帘低垂,敞椅上的女子一袭金橘色百褶蝶花宫装,双髻高绾,一派月华光辉,让人见之生畏。

韶光俯身,礼数周到。

钟漪兰是尚服局司衣,正五品,地位屈居崔佩之下,是千人之上的地位。钟漪兰此刻抿了口茶,看到堂下女子,旋即言道:“我曾经向谢宫正打听过你是不是体面家世出身。可惜,宫正司里的人对你好像并无过多了解。”

“奴婢曾受前宫正宋月容的栽培。谢宫正在任时,奴婢已经离开了宫正司。”

钟漪兰略弯唇角,“确实。谢文锦掌事前,你已经受到提拔调升朝霞宫,继任近侍大宫婢。市井人家出身,居然能够同时得到宋月容和皇后娘娘的垂青,你的本事的确不小。”

伺候的奴婢跪在案几侧,将刚沸腾的新茶倒入杯盏,双手奉上。

钟漪兰接过来,用杯盖撇了撇茶末,“司衣房隶属尚服局,却有所不同。能留下的,都是行家里手,光懂得伺候人可不行。不知你有何出挑技艺?”

从她甫一踏入,钟漪兰便在打量探究。待过暴室的人,或多或少会表现出怯懦和瑟缩,且容易受惊、过分拘谨。韶光的举止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反而透着那种经由尚仪局精心调教出的大宫婢才有的得体大气。而她确实任职中宫,也曾身陷囹圄,受过刑罚和折磨。如今依然显露出淡然之色,恰好说明此女深有心机,老练世故。

韶光垂眸,“奴婢并不擅女红。”

钟漪兰握着茶盏的手一滞,须臾,眯起眼,“你在与我逗趣?不擅女红,竟妄想留在司衣房!刚进门尚只几日,工还未分,就先挑唆宫人偷藏宫缎、私相授受。没有任何手艺,也敢如此放肆,谁给你的胆子!”

钟漪兰将茶盏搁在案几上,案面一晃,洒出些许滚烫的香茗。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贪赃向来是大忌,我这司衣房是座小庙,看来是留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韶光的头垂得很低,身子略微蜷缩,这让乌黑的发丝顺着瘦削的肩膀垂下,在脸上罩了一层阴影。钟漪兰眯起眼,看不清,只感觉到那纤长的眼睫似乎动了一下,须臾,耳畔响起一道嗓音,“奴婢不擅女红,却精通诸多细琐之事。钟司衣若能高抬贵手,奴婢愿将所有,拱手相送……”

没人敢在司衣房表现出如此轻慢淡漠的态度。钟漪兰眼底划过一抹愠色,“你该知道‘今非昔比’这四个字的意思。昔年早成旧事,今朝卑微如斯,即便依你所言,我难道还缺那几许钱帛?”

“钟司衣自然不缺钱帛。”韶光轻缓地抬首,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容,瞳仁漆黑,眼底一丝隐芒欲明欲灭,“可钟司衣有所求。”

“这里每一个人都有所求。”

韶光轻声道:“钟司衣所求,岂是旁人贪图的微薄小利可比?而宫掖之内,除了奴婢,怕也再没人能够助您得偿所愿。”

退出宝堂内室时,刚过了巳时。

芣苡拿着花样从司宝房回来,只来得及瞧见一抹纤细的背影。

午后的暖阳热着,漫过菱花镜灼烧着窗棂上的丁香花蕊。钟漪兰坐在桌案后,将一枚琉璃环佩套上锁,见到芣苡,将佩子搁置在案上,“从今以后,她便是司衣房的人。你着手吩咐将衣饰和挂件送去。床铺也换了,两人挤一个,传出去有损尚服局的脸面。”

芣苡盯着那佩子,玉兰花的纹饰下刻着“尚服局”三个字。

“钟司衣,您真的决定将她留下?”

钟漪兰似笑非笑,伸手徐徐地将佩子上的丝绦抹平。房里的人,都是女红内行,她独不缺技艺精湛的奴婢。至于那所谓的“细琐之事”——虽是一枚废棋,却好在胆大心活。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收为己用,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真的留下来了!”

“想不到,最后还是留在司衣房了。”

宫人将一应日常物事送到屋苑里,料理布置,细致周到。宁霜和青梅在一旁看着,又惊又妒。此刻,韶光正穿着浅灰色的宫装站在院落南角,芣苡态度傲慢地吩咐完,却将象征身份的佩子递给绣儿。

“钟司衣仁慈,也不要妄想能够偷懒耍滑、贪功渎职。司衣房可不是养闲人之地!”芣苡位至七品典衣,举手投足,很自然地拿出老人姿态。

绣儿唯唯诺诺地点头,恨不能蜷缩成一团躲进角落。

这时,有身着杏黄绢衣的宫人拿着册子进来,点名要找韶光。芣苡瞟了一眼,知是尚仪局司籍房循例登记名目,摆手让绣儿将格子架搬到屋苑去。

苑外,绮罗已等候多时。

玉貌花颜的女子,尚仪局司籍房掌事司籍,是宫掖中有权有势的女官之一。她亦曾在朝霞宫供职,却最终在与韶光的争斗中落败,后去了司籍房,接任了管事。

吩咐婢子们离去,一袭杏黄薄纱褶裙的女子翩然转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捂唇笑道:“这身衣裳与你倒是相称,一样的了无生趣。”

韶光看着她,“怎么不进去?”

绮罗笑道:“还是跟我走吧,那屋苑太晦气,换个地方比较宽敞。”

她入住的屋苑的确很晦气,因为不久前曾死过人。按规矩,六尚婢子四人同屋,韶光去之前,死了一个,就成了宁霜、青梅和绣儿三人。死的婢子名叫流萤,据说,是死于瘟疫,事后连床铺都被拉出去烧掉了。宁霜几个对此讳莫如深,绣儿甚至不敢提。

兜兜转转,绮罗将韶光带到西宫外的天井。

花架上的藤萝早就盛开了,人站在里头,从外面瞧不出端倪。韶光看了看四周挡得严严实实的花木,不由一阵苦笑。

“这便是你说的宽敞?”

“阿韶,自你被羁押尚宫局,很多人都在打听你的消息。”绮罗将绣裙上的青虫掸掉,抬起头,“可你脱离了暴室,为何不来尚仪局,不来找我?”

“尚仪局并不适合我。”

或许,韶光的处境并不像宫掖内传的那样,厄运临头,进退维谷。她的确曾被羁押进尚宫局死牢,也受过私刑,却并非株连,而是因为贪赃。

绮罗幽幽道:“阿韶,我知你怪我。自从皇后娘娘薨逝,太后一人独大,丧期未过便对朝霞宫一脉清算反攻。司籍房隔岸观火,也确是因为力量微薄,难以成事。”

“我也倒戈了,怎么会怪你呢。”

女子伸手拈下一片花叶,将藤蔓间洒下的阳光遮住。主子死后,朝霞宫一夜之间被尚宫局戒严。她早有准备,尚未能及时抽身,宫里地位稍低的婢子则大多殁于刑狱之祸。昔日至交,不是夭亡,便是反目,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几个。

绮罗摇头,“若非早有这一打算,只怕连你也……”

说到底,她对韶光的城府和远见既疑惑又惊心。

皇后在世时,闺阀势力一度蔓延中宫。那时的太后还隐在帷幕后,像个怯懦无知的老妇。皇后独孤氏肆无忌惮地培植羽翼,甚至架空六局。那些有心计的婢子几乎互不相识,共同撑起了闺阀最鼎盛的一段时期。其中不乏闺门女子,像在司籍房的她,还有以各种名目遣派他处的宫人。

可自从皇后娘娘薨逝,明光宫迅速崛起,闺阀势力在瞬间土崩瓦解。

然而本应立时判死的韶光却幸免了——只是后来在皇后病重期间大肆敛财,宫正司忍无可忍地报到明光宫,太后盛怒,将她羁押在了尚宫局。其后不到半月,皇后娘娘溘然长逝,韶光又被贬谪去暴室,也因此没在太后的大诛伐中遭到牵连。

“阿韶,六尚二十四司,你偏偏选择了离权力中心最远的尚服局……”

韶光抬眸,在绮罗眼底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复杂和不甘。

往昔风光荣盛时,曾居朝霞宫最高品阶的几个女子,矜贵傲雅,高高在上,何时将六尚放于眼中过?此刻屈居内局,却仍须苟延残喘,如履薄冰。卑微如斯,确实令闺阀一脉含垢蒙羞。

“我于内斗中留得性命,若非及时了断,尚不能及此般田地。或许是倦了,或许蛰伏静待,既然羽翼已被剪除,一时间再难有作为,退隐未必不是好事。”

韶光静静地看着绮罗。

绮罗怔愣地抬眼,却从那暗黑色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伶仃的身影。她忽然感到,韶光的话,似乎不光是在说自己,更是在对她说。

附录二:女官官职

六局二十四司通常指管理宫廷事务的机构。《隋书·后妃传序》:“开皇二年又采汉、晋旧仪,置六尚、六司、六典,递相统摄,以掌宫掖之政。一曰尚宫,掌导引皇后及闺阁廪赐。管司令三人,掌图籍法式,纠察宣奏;典琮三人,掌琮玺器玩。炀帝时又增置女官,准尚书省,以六局管二十四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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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世界级阴谋漩涡:X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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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克在病床上惊醒,发现自己记忆全失,身边的线索只剩下一张火车票和一串密码。在密码的指引下,肖克意外卷入一场世界级的阴谋漩涡,而他的真实身份,正是事件症结所在!面对各国间谍、特工、甚至整个军队的追杀,肖克必须在24小时内解开所有谜团,否则世界将再次进入失序的状态……时间分秒流逝,肖克能否寻回失去的记忆,挽救这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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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文已入半价^^^母亲早逝,爹不疼后妈不爱……上天怜她让她在另一个时代重生自已作主嫁人为妾本想生活可以由此重新开始自己的亲亲夫君却从开始就没计划娶她为娶妻当着自己的面骂她是个恶劣女人也罢也罢,她也没在忽他说什么一个臭男人的话他爱杂说杂说呗她只要一个妾室的名份就够了只要做妾的目标实现就好自愿做妾的女人本来就不是好人那么就要混出这“妾”样来学男人做土匪、逛妓院、打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个不小心却陷进了朝庭的斗争原来妾的生活可以这么疯狂无限、刺激无比……刘青云,同侍夫君情敌的哥哥,要带她走景仁德,当今权高的王爷,要立她为妃洛誉,带刀护卫,前夫君的好兄弟也来插一腿什么那个好不容易才休掉的臭男人也来凑热闹也罢,也罢她现在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负的小女人了她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副帮主还是兼救天下苍生的有缘人她不会再那么容易就让男人绑住的此文略有小白,没有太大的明争暗斗兰妮不喜欢那些血腥、阴谋诡计喜欢兰妮文文的可以加群87727003进行交流学习兰妮^_^期待大家的加入★★★★★★★★★★★★★★★★★★★★★★★★推荐自己的新文:〈与魔同寝〉索嘉琪,一个被亲生父亲一家折磨、痛恨的私生女,在听到父亲要把她卖出去时,依然选择了离开。一天之内,她差点被车撞到,好友反目成仇,亲亲男友背叛了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拜那个恶魔聂齐枫所赐霸道的把她禁锢在身边,与他同进同出在真真爱上他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骗局会娶她只是为了更好的折磨她、报复她伤过了、痛过了她坚定的选择了离开几年后再次相遇他还是一样的霸道恶魔,休息再伤害到她包括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即使也属于他她绝不会让他得逞的……@@@@@@@@@@@@@@@@@@推荐自己的新文《贤妇》新婚之日,发誓最爱她的那个人众目之下羞辱她,她的爱、她的付出换回来的只是更多的羞辱,亲友们的指责,今日让她知道了什么是抓狂,一向文静、乖巧的她亲手杀了那个忘恩负义,玩弄她的贱男人,在解恨之时,她大笑而死。或许帝哥真的是公平的,让她穿越到一个陌生的时空,莫名其妙的被押上花轿成为了别人的冲喜夫人。新婚之夜,她的亲亲老公给她来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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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理解今天的年轻人为什么总是乐意跳槽?我从进入投资业以来,一直坚守我的工作,不管是繁荣还是萧条时期。如果你不喜欢的工作就不要去,否则就要全心全意。 ——通用前总裁/杰克·韦尔奇 。 ——投资大师/沃伦·巴菲特。找工作跟找爱侣一样,许多卓越的企业家均是从一份好的工作起步的。我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如果当年我不进入GE,事前要仔细观察,事后在尽心尽力,"精彩评论: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并且要一辈子相伴,永不放弃。 ——微软总裁/比尔·盖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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