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忙又向探春急道:“三妹妹错怪我了。”
探春忙向他使眼色道:“二哥哥想想,林姐姐如今是孤身一人在外,虽说每日里都有老祖宗与咱们兄妹陪着,终是人在他乡,思念亲人不是?虽说那肖姨娘已然出家,遁入空门,说来却也算是林姐姐的亲人呢!好容易今儿有信来了,咱们兄妹都很为林姐姐高兴呢!妹妹知道你的心,但却也不是你么个说法呀?”
宝玉心里早已明白,忙向黛玉笑道:“倒底是三妹妹说的明白,林妹妹误解我了。”
却说那王夫人在一旁,因先着受了贾母的几句话,心里不大自在,本是微微闭着双目,便若老僧入定一般,只一味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言。
对于宝黛二人的言谈她倒不十分在意,只因这些年来,宝玉言语稍有不对,那黛玉便会使小性生气,惹得自已的宝贝儿子去百般俯就,瞧着二人生气拌嘴,赌咒发誓的,可过不了多久,两人便又合好了。如此吵闹惯了,她也就跟着听惯了。
再者因那黛玉自来了这府里,便被贾母万般怜爱,倒是自己的三个亲孙女一并都靠了后。王夫人知道贾母是因着贾敏早逝,才格外怜惜这个外孙女,自己虽心下厌烦黛玉,但因碍着贾母、贾政,平日里对这等小事倒也不太在意。
只今儿听了探春那里侃侃而谈,却是不禁心下着恼。
三丫头这蹄子,如今也顺着竿子爬上来了,不过个庶出的丫头,仗着前日帮着理了次家,就觉得人人都应听她调度,呸!饶你是个拔尖儿的,往后还不得靠着我这个嫡母,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不然能有什么好结果。
平日里这丫头嘴里心里都有的,在自己面前倒也规矩,自己便也面子上待她好些,如今瞧着倒得意起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这不,竟当着众人的面儿排喧起我的宝玉来了。
就算她与宝玉不是一个娘的肠子里爬出来的,总还是一个爹吧?倒将胳膊肘向外拐。
各位,其实探春所说这些话句句是为宝玉开脱的,只是那王夫人心机虽深却才智愚笨,哪里听得出?
所想这些不过是眨眼功夫,只见王夫人慢慢抬起了眼皮,口中淡淡道:“宝玉说得纵然不好听,却也没有恶意,大家都听得出来,你倒也不必在这里劝这个说那个的?”
探春听了王夫人声音不高,却挟带了丝丝凉气,心下不由一紧,忙住了声站在一旁。
王夫人又向黛玉淡然一笑,“这信也看了,大姑娘是见不见那个肖公子啊?也好让凤丫头去安排。”
黛玉站起身来才要回话,贾母向凤姐道:“你去让人把肖公子请到这里来吧,他既是肖姨娘的亲侄儿,与咱府里也算是亲戚了,玉儿便不用回避了。没的让人巴巴地送了信来,却连收信人的面儿都见不着。”
凤姐忙应了笑道:“是了是了,这就去请。”便与平儿忙忙地走了,探春、惜春姐妹也在李纨的带领下请安离去。
这肖公子名唤肖若飞,是林如海的姨娘肖锦儿的娘家亲侄儿,今年不过才一十八岁,却是颇有些文采。他父亲便是肖锦儿的哥哥肖逸之,现为苏州府通判,官拜正六品,祖上也是知书达礼之家。
当年因林如海夫人贾敏嫁入林府多年,未曾有子嗣,林父不顾如海夫妻伉俪情深,以百孝顺为先,无后为大之由,硬是替如海接连纳了几房妾室,以求林家后继有人。
而肖绵儿当年倾慕林如海的才华,宁愿做姨娘委屈自身。肖家父母自是不愿意女儿嫁与他人做小,还是肖逸之因与林如海早年相识,深知如海为人,知道自己妹妹终身所托之人并非无情无义,便说服了父母同意了这门婚事。肖锦儿嫁入林府不久,便诞下一子,林府与肖府俱欢喜不止,却不想这孩子福薄,不到三岁便夭折了。
肖姨娘在林府中这些年,与贾敏相处很是和睦,当然也知道在如海心中只有贾敏一人,对自己不过是奉父命罢了。而这婚姻是自己选的,没嫁进来她便有了心理准备,只要能相伴如海左右,便是日日独守空房又怎样?是以,心下倒也相安。
只是后来林府接连发生了不幸之事,先是小公子夭折,后林夫人也因病去逝,林府唯一的血脉黛玉又去京城依附外祖家。
在黛玉走后的两年,林如海也因思妻心切,每每夜不成寐,慢慢地身子也不行了。期间肖姨娘也曾劝如海将黛玉接回,小姐一天天长大了,总在别人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可如海却说,黛玉在京城外祖家上有外祖母照应,下有表姐妹扶持,总比在家里没有同龄人相伴强些,等再过两年回来也不迟,却不曾想到,这一等便到了自己油干灯尽、大命已终。
肖姨娘心中只有如海,哪肯改嫁他人,又怕回了家里,父母眼瞅着心烦为她操心,便横了心,去城外一个小庵出了家修行,任谁也劝不住。家里只好给她指了两个小丫头伺候着,衣食尽由肖家每月送到庵里,每年还向庵中捐几百两银子的灯油钱,庵里住持师父乐得收了,与肖锦儿另打扫出一个院子,几间小小房舍供她修行。
一晃就是三年过去,前些天娘家侄儿若飞前来探望,告之姑姑自己将去京城赴试,因也依稀知道京城有一个林府小姐寄养在什么府中,便随口问姑姑可有什么话儿让自己带过去。
肖姨娘一下子想到了黛玉,心中不禁有些酸楚,掉了几滴清泪道:“想起玉儿,我这心里就难过得不行,要不是府里没有人了,哪里能让林府的小姐漂泊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