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舅舅姓啥,叫啥,家住哪嘎达(你怎么证明你是自己人)?”
“孩子舅舅姓杀,管他叫啥不叫啥,家住河边三棵树,背靠一座玲珑塔(你们大当家的姓杀,叫啥有外人不方便说。这人也是道上的,有名气后面还有靠山)。”“山兔子”右手砍向平摊的左手手心,又在手心上比出了一个“八”的手势。
3个人对望了一下,领头的对“山兔子”说:“你和我进去,这个老头在这等一会儿。”说着抽出了“山兔子”腰里的盒子枪,从怀里抽出一条子黑布,准备把“山兔子”的眼睛蒙上。
“等会儿!”已经坐在路边大石头上的老头开了腔,从怀里拿出一个一巴掌大小的扁布包,“这个拿去给你们大当家的看看。”
“山兔子”一直就是把这个老头当成遇上了人熊的老猎手,没想到也是跟营子有关系的人,于是将信将疑地接过了布包揣在怀里,老实地让人将自己的眼睛蒙上,又原地转了几圈,被带上了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山兔子”感觉自己的耳边有了人声,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肯定是进了寨子。
“哈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山兔子’,怎么在张参议府干不下去了,上山投我当胡子?”“大疤瘌”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眼前一亮,“山兔子”看清自己是在一个木头屋子里,“大疤瘌”站在身边,手里拿着遮住他眼睛的布条,槐花、“杀八方”和几个不认识的汉子都坐在屋里的木头椅子上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虽说是熟人,规矩可是不敢乱,“山兔子”站在屋子中央,向四面一拱手:“老狼营的三老四少、四梁八柱,崽子奉东家之命拜山传话,各位给个地方,行个方便。”
“杀八方”端坐在正中间的虎皮椅子上,向前探了探身子:“没想到‘山兔子’也是个里马,东家有吩咐就说,以后就不用这些虚礼了。”
“山兔子”不敢大意,仍旧拱了拱手:“东家原话是,姥姥岭的‘活牲口’可能要投鬼子,要是真是这么回事,‘活牲口’,杀;里面混进的鬼子汉奸,剐。这个绺子倒旗吞枪。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一字不差。”
坐在“杀八方”旁边的柳应元笑了笑说:“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大当家的说句话吧。”
“大疤瘌”站在中间嚷嚷:“对对,大当家的给个话,我‘大疤瘌’第一个冲上姥姥岭,小兔崽子,瞅着汉奸我就憋气。”
“山兔子”知道他们下一步肯定是要商量打姥姥岭的事儿,这要是一说上自己可就没有插话的机会了,连忙往前赶了一步:“大当家的,我在路上救了一个受伤的老头,现在让寨子里面的弟兄拦在山下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大当家的。”说完把老头交给他的小布包递了上去。
“杀八方”疑惑地打开了布包,里面是一块扁扁的碎骨头,这骨头看来是经过了很长时间,都变成了灰色,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3个字“山神令”!
“杀八方”脸色大变,急急地把那骨头令牌放到身旁插在墙上的照明火把上晃了一下,“吱”的一声响,颜色变深了一些,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在木头屋子里面飘散开来。
“杀八方”小心地把山神令放在木头桌子上,猛地站了起来:“开中门,叫崽子们列队迎接山里的‘活神仙’。”他对“大疤瘌”说:“我是个不全的人,麻烦兄弟下次山,把‘老神仙’背上来。”
“不就是个受伤的老头吗,弄这么邪乎干吗?”“大疤瘌”嘟囔道。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看到“杀八方”似乎真的生了气,“大疤瘌”招手过来两个兄弟,一声不吭地走了。
“大当家的,这东西是什么?这么用火一烤就有那么香的味儿。”一直没有出声儿的槐花疑惑地问。“山兔子”也把耳朵竖了起来。
“杀八方”的眼睛眯缝着,讲述了起来。
距今40多年前,现在算起来,那会儿还是光绪年间。
那时候,吃江湖饭的可不像现在这么多,虽然也是拉帮结伙的,但又是马帮又是胡子又是盐帮、金垛的,加起来也就是十几个绺子,这群人可是地道的心黑,啥来钱快就干啥,统称是黑道。
乍一开始的时候,互相之间还有个照应,没事帮一把什么的,可后来就逐渐有了磕碰,关系越闹越僵。
大伙儿琢磨着这么下去可不行,早晚让官军一个绺子一个绺子给剿了,再加上甲午年鬼子打进了关东,就想选个头带着大伙儿一边挣钱一边打鬼子。
可这些人都各自称王称霸惯了,谁都不服谁,事情就这么搁在这了,哄哄了几年没整出个结果来。
说来也巧,那一年帽子山的老林子里面闹虎王,据说是只成精的吊睛大虫,凶狠无比,晚上还总是跑进屯子里面叼小孩,伤了不少人命不说,官军拿洋枪都伤不了。
这些绺子就约定了,谁能杀了虎王谁就是道上的龙头老大。
可闹腾了很久,结果谁也伤不了那虎王一根汗毛,后来一个精壮的汉子,独自上山,生生把刀子插进了虎王的眼睛。
他杀了那祸害人的虎王,自己也受了重伤,连续十几天昏迷不醒。大家都说,这男子就是山神下凡,这会儿除了害又要走了,胡子们便把虎王的肩胛骨做成了这块“山神令”,打算为山神殉葬了,可没想到在下葬的节骨眼,那汉子在鬼门关前面转一圈,自己醒了过来!
故事讲完后,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地愣在了那里。
“山兔子”瞪大了眼睛,吧唧了一下嘴巴子:“这汉子不会就是我救回来的老头吧?他也就60岁的样子,胡子都没有全白,难道他十几岁就杀了虎王?”
听了这话“杀八方”哈哈大笑:“60岁?‘山兔子’你可走眼了呀!告诉你,小鬼子进关东那年,我给‘老神仙’拜的七十大寿。算到今年,应该是75岁高龄了。”
槐花瞪大了眼睛:“那还真是‘老神仙’,只是这‘老神仙’怎么就只身跑到瞎子沟去了?”
“杀八方”叹了口气:“还不都是鬼子闹腾的,老爷子65岁那年就离了道搬到奉天住了,住的房子还是大帅送的。每到过年过节,大帅就打发少帅往老爷子那里送东西。大绺子和数得上的大帮的大当家也是成天往老爷子那里送吃送喝。直到小日本鬼子打进了东北,先是派了个汉奸要老爷子出山当奉天省的省长,被‘老神仙’以年龄大、身体不好顶了回去。后来那个窝囊皇帝身边的日本顾问池田大作老鬼子又亲自上门请‘老神仙’做伪满洲国的参议,还派了两个鬼子给‘老神仙’把门。‘老神仙’看躲不过去了,就把把门的鬼子杀了,回到了老林子里面。这几年不知多少大绺子要接‘老神仙’养老。他却总说世道太乱、忠奸不明,就是自己在林子里面过。好在老爷子从小就是练家子,后来又不知吃了多少千年老参、三腿林蛙什么的好东西,身体硬朗得很。”
“若关东父老,上至古稀、下到弱冠都有老爷子这样的气节,何愁国土不复、中华不兴!”柳应元轻声念叨着。
“我出去迎迎!”槐花一跺脚,走出了木屋。
“杀八方”站起来:“走吧,整队,点香炉,迎接‘老神仙’上山。”
老狼营和别的寨子可是大有不同,用木头围成的围墙里面,整整齐齐地盖着几排木头屋子,有食堂、宿舍、客房、作战室、会议室。大片的操场上有用木头做的单杠、双杠和一个老高的大木头架子,几条掺了人头发的粗麻绳从上面垂了下来,做了一个简易的攀爬训练器。
围墙的四角各有一个岗楼,成对角线布置两挺花机关和两个神枪手。寨子最高的岗楼中间架着一挺马克沁机关枪,一面布满了弹洞的青天白日旗高高飘扬在这个岗楼上空,旗上面3个大字“老虎团”。
这会儿,除去在外边放哨的弟兄,老狼营六十几个人全副武装、刀削斧凿般整齐地列着队,“杀八方”、柳应元和“山兔子”在院子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几个人顺便就把打“活牲口”的事情合计了一下,可是事情都说完了也不见“老神仙”的踪影。
“这咋还不到,不会是‘大疤瘌’犯浑把‘老神仙’给气跑了吧?”“杀八方”着急地说。
“不能吧,再说大小姐不是下山去迎了吗?”柳应元面色平稳地说道。
“山兔子”还在说话,就听“杀八方”说了句:“快点别说了,到了。”
果然看见几个身影从小路走了上来,快到寨子门口的时候,柳应元大喊一声:“立正!”队列马上昂首挺胸起来,六十几人纹丝不动。
奇怪的是,“老神仙”不是“大疤瘌”背上来的,而是槐花!
只见她娇小的身躯背着老人吃力地挪动着,“大疤瘌”在身后黑着脸背着“老神仙”的老洋炮,不知在嘟囔什么。柳应元赶紧迎过去:“大小姐,我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能背‘老神仙’爷爷是我的福分呢!”槐花脆生生说道,满是汗水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眼看着已经到了山寨大门,“老神仙”一看迎接自己的架势,笑呵呵地说道:“闺女把我放下,别坏了道上的规矩。”
“哎!”槐花答应一声,利落地把“老神仙”放在地上,退一步扶住。
“敬礼!”柳应元大喝一声,队列齐刷刷地举起了步枪,“杀八方”带着“山兔子”、柳应元和回到寨门前的“大疤瘌”单膝跪了下去。
“杀八方”朗声说道:“小崽子‘杀八方’带着老狼营四梁八柱恭迎‘山神’圣驾。”
站在旁边的队列敬着持枪礼齐声说道:“恭迎‘山神’圣驾。”
老山神呵呵一笑,双手虚扶:“起来吧起来吧,乱世当头就别再弄这套虚礼了。我说‘杀八方’啊,是你当了官军了,还是官军靠了绺子啊?你这寨子,就是东北军军营的样子。”
“杀八方”站起来拱了拱手:“‘老神仙’要说我‘杀八方’当了官军也行,说官军投了绺子也行,只要是和小鬼子拼命,怎么说都行。”说着,把身后的柳应元、“大疤瘌”、 “山兔子”一一介绍给“老山神”。
当介绍到槐花的时候,“老神仙”眯缝着眼上下打量这个英气逼人、腰间别着一把勃朗宁的小姑娘:“你这倔强性子和你爹一样,非要背我上山,是想求我给你爹报仇吧?”
槐花眨巴眨巴眼睛:“‘老神仙’爷爷,你认识我爹?”
老头笑呵呵地说:“你爹?不止你爹,我还认识你呢!你小时候,我还喝过你的满月酒,看你这眉眼中的英气,和小虎子真是像呀。”这话一说完,槐花的眼睛马上就红了。老狼营的弟兄们也低下了头。
“杀八方”眼看着气氛压抑下来,连忙说:“‘老神仙’腿上有伤,走咱们到屋里面唠去!”槐花马上上前一步扶着老爷子,几人走进了议事厅。
这个季节是不缺野果子的。议事厅正位前的几子上,摆满了野沙果、山里红、山葡萄、沙棘子,都洗得水灵灵的。槐花拿着纱布和金疮药想为老山神包扎伤口,老头一笑:“不用了不用了,明天找两个小崽子跟我下山把那人熊弄回来,人熊油涂在伤口上比什么都好使,今天就别费劲了。”
槐花牙一咬,跪在地上:“请山神爷爷为我爹报仇!”
“快起来快起来!”老山神虚扶了一把搀起槐花,问道:“报仇,你要找谁报仇?林清吗?还是当时围攻你爹的日军指挥官北条云次,还是暗算你爹的伊贺流忍者?退到关内没有支援你爹的少帅算不算?”看着槐花深思的表情,老人缓缓说道:“好闺女,这一路你就和我这个老头子磨叨着报仇。人这一辈子,不能只为报仇两个字活着,要说报仇,全关东的汉奸走狗都是仇人,这几十万日本关东军都是仇人。别想报仇,想杀鬼子汉奸,鬼子汉奸都杀完了,仇不就报了吗?”
槐花脸色一暗:“‘老神仙’爷爷,槐花明白了。我,我以后能叫您爷爷吗?”
“能啊,当初我答应大帅不再当胡子,还是你爹带兵接我下山,那时候他就叫我老爹喽,你可不正好叫我爷爷吗?”“老神仙”爱怜地看着槐花。
“爷爷,爷爷!”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自小失去了母爱,父亲又牺牲在战场上。现在故人如亲人,好不容易见到了,槐花扑到“老山神”的怀里痛哭失声。
“好了,好了,再哭闺女可就不俊了。”“老山神”轻轻拍着槐花的后背,劝着槐花,让依然抽泣着的槐花站到自己的身后,随后缓缓抬起头,“‘杀八方’啊,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要是我这老东西的眼睛还没有花的话,你们绺子里面小崽子的枪都是新擦新上油的吧。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杀八方”心里暗叫一声厉害,连忙不敢隐瞒,把自己要打“活牲口”的绺子的事情报了出来。
“‘活牲口’今年也有50了,怎么还干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你们东家说得好,就是要他倒旗吞枪!这绺子也有六七十人,你们是要全寨开拔吗?”老山神眉头微皱一下问道。
“‘老神仙’,要是我们全去,就太瞧得起他了,20人足够了!”“杀八方”大大咧咧地说。
“20人?你们有点装大了吧?”“老神仙”惊讶地问,“那‘活牲口’的绺子是在姥姥岭半山腰的山洞里,只通一条盘山小道,前几年东北军围剿,300多人也没拿下呀。”
“‘老神仙’,这事我们是这么合计的。”柳应元把作战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能成?那你们绺子里的小崽子不都成了神兵了?”“老神仙”疑惑地摇了摇头。
“能成,肯定能成,要不这半个多月可就白折腾了!”“杀八方”有点兴奋地捏了捏腰间的盒子炮,“嘿嘿,‘老神仙’,明天柳应元兄弟看家,您呐,就和您的孙女带着‘山兔子’兄弟弄人熊去。等熊肉炖好了,我们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