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三门,其实是两派,太华已经只剩下乾瑶一人,加上伤还没好,自然是跟着陈少坤走。陈少坤名义上说是要到别的地方去,实际上是想调开银辰宗门下,谁想到银辰宗的老者竟也是这般想法。于是,一日之后,两方人马就再次在此处碰了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两方自然互生芥蒂,况且银辰宗六人本就势大,又哪会太过在乎另外一方——即便另外一方中有着太极门的少主。
当日与陈少坤联手共同对付苏白和风凌寒,那老者当然是为自己自己考虑,毕竟自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白和风凌寒共同对付陈少坤等人。但现在风凌寒已然逃去,就剩下苏白一人,苏白是否被逐出师门尚不确定,再加上自己门下当日本就没有对苏白直接出手。面对这样一个以一己之力便能力压太极门四人的角色,在没有什么利益的情况下,老者自然是懒得再出手了。
苏白自然不知道这老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到对方眼中满是和煦,并无丝毫杀意,便也微微点头回道:“有劳师兄记挂,我不过是别处逛了逛,自然无事。”
苏白在和银辰宗老者礼貌性的问答之后便直直的看向了陈少坤。
陈少坤被苏白盯着,心中竟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然而,还不待他有所反应。空气中竟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一柄虚幻的大剑,剑尖直指陈少坤的喉咙。
同时,一道声音也传入了苏白的耳朵:“小友,你可是想要杀掉此人,我知道你们正道那些琐碎的规矩,如果你不便出手,我代你出手便是。”
在听到这声音的同时,苏白下意识的扫视了四周一眼,发现众人只是愣愣的盯着那柄虚幻的大剑,竟然没有听到刚才的话声。“我用的是传音入密的本事,他们听不到的。若是要杀掉此人,你便轻咳一声,若是不杀,你就轻咳两声。”倥偬解释道。
世人在见到无法理解的事情的时候,便会自然而然的想到鬼神身上。苏白依旧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出手,也没有出过手的迹象,陈少坤心中虽想到了鬼神作祟,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当即颤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到此,晚辈向来老老实实的待在太极山中,不知怎会得罪了前辈,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而此刻,苏白的心中却是开始翻天覆地的争斗起来,倥偬又哪里能想得到,苏白长这么大,蛮兽倒是杀过不少,却从来没有杀过人。即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会犹豫,也会纠结,更何况是天性纯良的苏白。
而现在,虽然不是苏白要亲手杀人,但眼前这太极门少主的性命不过就是在他的一念之间。
苏白没有“咳”,那柄虚幻的大剑便一直在陈少坤的喉边悬着。陈少坤数次想要挣扎离开,却丝毫动弹不得。
众人只看到苏白正神色平静的看着陈少坤,又哪里知道苏白此刻内心斗争的激烈。
从小到大,自己从不会主动去得罪什么人,即便是别人来招惹自己,若是小仇小怨,苏白也从来不会记挂在心上。若说是因为陈少坤夺走了乾瑶,然后自己因为吃醋而杀了陈少坤,这个不值,因为师妹早已不是曾经的师妹。但是,令苏白最愤恨的是,自己本与陈少坤无仇无怨,可陈少坤却屡次三番的想杀自己。曾经的自己是一个弱者也就罢了,现在自己实力变强,若是还任人欺负,那便是傻子了。
想到此处,苏白刚刚准备轻咳一声,忽然看到乾瑶正梨花带雨的向自己跑来,然后竟直接跪倒了自己的身前。
“小师兄,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但是你一出现,那把剑就出现在了少坤的脖颈间,我知道你一定能救少坤的,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杀少坤。”
苏白一怔,看到那曾经的无比熟悉的容颜,嘴中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也不知是咸,是辣,是苦,还是酸?
乾瑶因为跑动的太过剧烈,额头前的刘海散乱了开来,露出一道道小小的若隐若现的疤痕。苏白看着乾瑶的面庞,轻轻的叹了口气,那道疤痕是怎么来的,或许乾瑶已经忘记了,但是苏白还记得。
那是他们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块在山上玩被猴子抓的。
顿时,无数幕的曾经的场景接连不断的涌入了苏白的脑海,竟如同决堤的江河般滔滔不绝。那个可爱活泼的红裙少女,那个馋嘴爱哭的小丫头,那个——
“噌”的一剑想要从背后杀死自己的乾瑶。这一剑划破了所有,划破了所有的两人共同的记忆,也划灭了苏白心中仅存的一丝情愫。
苏白抬起头来,不再看乾瑶,缓缓的闭上眼睛,轻轻的张开嘴,喉间微一用力。
“咳”,只有一声。
这一声之后,一股鲜血冲天而起,一颗人头自天而落,在树杈之间来回碰撞,将那原本就已经红的透顶的红叶蘸的更加鲜红醒目。陈少坤剩下的大半截身躯一阵痉挛,便就此倒地不动了。
苏白轻轻的摇了摇头,一阵叹息,他也没想到倥偬的这一击竟会是如此残忍。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两万多年前的独孤九夜要比这残忍百倍千倍,只不过是独孤做人有分明的准则而已,一般不会滥杀无辜,但遇到该杀之人就不会心慈手软。
独孤九夜一生基本上问心无愧——除了将景息门全门灭杀的事情。整整五千多人,杀的没有一个活口,在看到血流成河,漫山遍血的时候,独孤九夜他自己也懵住了。
陈少坤因为死的太快,都没来得及惨叫,但乾瑶还是知道他死了。或许,乾瑶本性是很无情,或许,乾瑶对待苏白是完完全全的无情,但他终究是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女人,自己心爱的男人即便再坏,即便是个小人,那也是他心爱的男人。
乾瑶依旧跪在苏白的身前,之前是仰视着苏白,现在却是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嘴唇轻轻的哆嗦着,也不说话。
那银辰宗老者看到苏白沉默不语,眼珠转了转,便带着门下的人率先离开了此地。他可不认为自己的实力能比陈少坤强出多少。
苏白余光看到银辰宗门下已经撤离,淡淡的扫了太极门剩余的三名弟子一眼,其中一名胆子大些的弟子猛的向前跨出一步,刚要说话,忽然一柄与之前一般无二的虚幻大剑出现在了自己的脖颈间,登时硬生生的把欲夺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
那名弟子紧接着喉咙一动,显然是拼命的咽了几口唾沫。
“这些人也不过是受人之命,前辈就绕过他们吧。”苏白冲着虚空朗声说道。
“哈哈,若是放他们回去,你不怕他们说你勾结邪魔外道。”倥偬干脆也不再传音了,大声说道。
“晚辈不敢,晚辈等人绝不敢将今天的事说出去。”适才那名胆子较大的弟子似乎也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点什么来,当即瞅准时机慌忙喊道。
苏白不禁莞尔一笑,却是笑的有些苦涩:“晚辈被逐出门墙的缘由,一部分便是勾结邪魔外道,既然已经被如此认定,旁人再诬赖几句又有何妨?”
“好,那我们走吧。”倥偬沉吟了片刻后回道。
苏白点点头,最后看了乾瑶一眼,眼神中却是再无丝毫留恋。他明白,从这一刻起,自己还是自己,乾瑶也还是乾瑶,但两人却不会再是“瑶师妹”和“小师兄”,日后,可能会形同陌路,甚至是仇敌——杀夫之仇。
他了解乾瑶,即便陈少坤不是自己亲手杀的,但乾瑶肯定会把这笔账算到自己的头上。让他现在杀了乾瑶?他下不了这个手,他要是能下的了手,他就不是苏白了。
因为空气中含有很多煞气,苏白不敢大肆的吸纳玄气,这也导致速度并不能太快。不过即便是如此,也要比他进秘境时的闲逛快的多多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苏白和倥偬就到了秘境的出口。
一路行来,苏白并未看到倥偬,甚至几度怀疑倥偬是不是三万多年没出来,一不小心迷了路,一番犹豫后便试探着叫了声“前辈”。
不料,这声“前辈”刚叫出口,一柄三寸余长的虚幻小剑便出现在了苏白的眼前,倥偬摇了摇剑尖,开口道:“小友,我知道你心中所想,虽然三万多年了,但我还不至于老糊涂,我这灵魄之体不便对外显露,你又不愿大开杀戒,所以我就只能化形为气,暂时隐匿起来了。”
“化形为气?”苏白暗自觉得有点耳熟,思量一番后才想起自己和那青面人打斗的时候用过“化气为形”。
“没错,这个你以后也会接触到的,现在却是多说无益。”倥偬先是点了点剑尖,然后竟又摇了摇剑尖。
苏白应了一声,便转头看向眼前的缓缓流动的气膜,皱眉道:“前辈,这层禁制对晚辈并无阻力,但是前辈——”
“这个无妨,一力破十会,当年韩筠就是知道这层禁制挡不住我,才又用玄气将我封印在那剑冢中的。”倥偬不以为意的说道。
“哦”苏白脑子略微一转便明白倥偬想要做什么了,当即识趣的向后退出数丈。
看到苏白退开,倥偬再无丝毫停歇,虚幻小剑急速放大,不过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柄数丈长的巨型大剑。
“噌”的一声,随着这一声的传来,苏白感到空气都变得紊乱了起来,一阵莫名的动荡之感几乎让自己摔倒在地。然后便是无比相似的白光亮起,而后“轰”的一声,整个禁制就此化为乌有。
禁制一旦破除,秘境内的景物虽然与外界依旧不同,但却不能再自成一方世界了。此刻看来,倒更像是某户农家在房后的荒野间硬生生分出的一片菜园。
苏白双目怔怔,略呆了片刻,忽然听倥偬说道:“小友,我们就此分别吧。”
这一声说的淡然之极,就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般,苏白一滞,随即释然,笑道:“也好,不知前辈要去往何方?”
“茫茫天下,自有归处。”说到这里后,倥偬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友,我不过是一个剑灵,主人已死,剑灵却在,这本就是极少极少的事情。我虽然脱离诸界,也有自己的完整的意识,但却不能自行修炼。现在你所接触到的那些人,我自然可以随意击杀,但是以后呢?随着你实力越来越强,你的敌人也会越来越强,那时的我便无能为力了。所以,我们还是就此分别的好。记住,若是你真的与倥偬剑法有缘,日后我们还会再见。”
苏白讷讷的点了点头,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发现那三寸小剑早已不知去向。苏白知道倥偬这次没有玩化形为气,是真的走了。胸中不由得一阵惆怅,然后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嗑了三个头。
虽然只是一个剑灵,但已然算是自己的半个师父了。除了师娘之外,从没有过一个长辈这般对待自己。
倥偬已走,苏白却是不知去处。若是归,归往何方?
师娘说过,若是再回太华,便要清理门户。
但是,师娘怎么会?师娘是真的要杀自己吗?
师娘不是真的要杀自己,但是确确实实的要赶自己走。
自己真的犯了门规吗?苏白也不清楚。
但是,师娘既然那般决绝的要赶自己走,那便有他的理由。
况且,陈少坤虽然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但自己又如何还能容身于正道?
别了,师娘,别了,太华。
只是,天下之大,到底该归往何方?
草木不知,大山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