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烫伤加上脚伤,无论再多的考试,仍然不得不回家去。
病假是末百颜自告奋勇去跟班导请的。
当末百颜满面得意地在我床前挥动一张班主任的亲笔签字病假条时,我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
“末大头……谢谢你。”我轻轻说,接过病假条,夹进书里。
当末百颜推开医务室的门大声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应该说这句话了。
不过当时我的肩膀敷着烫伤药膏,左脚上敷着扭伤药膏。
用末百颜的话,就是我“神色忧郁地躺在床上沉思”。
末百颜总是会突然蹦出一句狗屁半通的话来。
幸好肩膀并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轻微的烫红,医生说过不了几天就没事了。
只是脚不能继续再受伤了。
“怎么弄的?我听人说你在食堂被人泼了面汤?”
末百颜的脸色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看。
天。
真是话传话,不像话!
“整个学校都在传这件事!”
末百颜把一杯果粒奶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虽然我知道我梨七七天生就是要成为主角的,可是没想到连这种事都可以。
现在看来我又走在风口浪尖了。
“姚金和双小懂是表姐妹。”
我望着天花板,突然吐出这么一句来。
“什么?”
末百颜没听清楚。
“知道为什么姚金一直这么针对我吗末大头?因为她和双小懂是表姐妹。”
我继续自顾自说着。
“泼你面汤的是姚金?”
末百颜看着我,问。
我点了点头。
末百颜不说话了,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一样,接着问:
“你课桌上的涂改液,也是她画的?”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追究这些也没用了。”
“对了,听说你是被辰泽送过来的?”
我又点点头。
“你……认识辰泽?”
末百颜的语调有些奇怪,看着我:
“你怎么会认识那个混混啊?他名声很坏的。”
“可惜,这个混混是我未来的舅舅。呵呵。”
“啊?”
末百颜瞪大了眼睛,像要把眼珠子瞪出去。
“辰泽,是我爸未婚妻的亲弟弟。”
“啊?”
末百颜还是那副傻呆的表情。
“你上次不是问我,我是不是认识那个小作家辰光吗?很可惜,我认识,但是我很讨厌这个女人,因为她就是我爸的女朋友。”
“啊?”
晕了,我都怀疑末百颜的语言程序坏掉了,只会发出这一个单音字。
我缩了缩,推推他。
“哦哦。你真是常常令我吃惊,七七美女。我去上课了。你把这个吃了。”
末百颜把一份红烧排骨便当推了推,接着挠挠头:
“中午我妈突然来找我了。出去说了会儿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末百颜有些不太一样。
提到他妈妈时候,末百颜脸上有隐忍的悲伤和阴暗。
“末大头。”我突然想起之前末百颜给我打电话时电话那头他妈妈和他爸爸的争吵。
虽然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太多想,以末百颜后爸对他一直以来的宠爱,我这个想法都不必说出口。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中了蛊,我觉得事情很不简单。
“怎么?”
末百颜看着我。
“你……最近家里……呃,挺好吧?”
“好啊!哈--当然好了!”
末百颜的声音超夸张,露出洁白的牙齿。
“咳!好到不行!好了,我去上课了,顺便给你请假。”
这次不是我多想,末百颜的眼神明显有些躲闪。
贰
给梨左峰打电话,坚持让秘书给我转到梨左峰的办公室,说了我的情况。
不管怎么样,我始终固执地认为:
我的一切灾难,一定会引起梨左峰的一点注意。
哪怕,他觉得我很缠手,很劳心,很难受。
有点像那个心理故事中的美国老太太,为了得到护士小姐亲切温柔的照顾,常常让自己装病,甚至生病,住进医院去接受照料。
哪怕你只是觉得我烦,也算是你的时间分了一点给我。
果然不出我所料,梨左峰那头匆匆说:
“我马上要去开一个重要的会议,下午自己打车回家啊。”
“梨总,您大喜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我突然甩出一句。
那头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似乎顿了顿,丢了几个字:
“就是……嗯,最近啊。”
接着就挂断了,仿佛打发一个跟他要工资的农民工。
我把假条夹进一本书里,重新仰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叁
请假的一星期,刚好错过了月底摸底测验,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好事。
第一天去上课,班里的同学打量我的目光中带了些稍微的特别,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谁都不要惹我。
何况,我感觉那些目光中更多的是想要和解的意思。
不管是什么,对我梨七七来说,都是一样。
我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听课看书作笔记。
课间,几个平时和姚金走得近的女生有意无意地聚了过来,向我借笔记,然后竟然破天荒关心地询问了几句我的身体状况。
我微微一怔,看过去,那几个女生笑着的脸上竟然露出几丝被称为“友好”的东西。
我在座位上没有动,也没有把笔记递过去。
其中一个女生冲我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话:
“七七啊……呵呵,那个,你和辰泽认识多久了啊?”
长时间的沉默,我突然笑了。
这帮花痴女生,真是无可救药得厉害。
我微笑着不说话,看着对方因为想要答案表情迫切的脸,然后一句干脆的“我不认识他”顶了回去。
看着几个女生鄙夷地嘀嘀咕咕又不甘地走远,我突然觉得无比地好笑。
但同时又生出深刻的疲累。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
笔记反射着刺目的白光,看不清楚字。教室忽然之间压抑地让自己快要无法呼吸。
中午放学,人们都走光后,我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静静发呆,然后从书包中抽出了绘图本,慢慢翻了起来。
这是Calvin专门为我画的一本画册。
去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可是当天我和硕北极在外面,手机关掉。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门口立着一大束美人蕉。
因为一晚上的倾盆大雨,火红的花瓣凋落了一地。孤单而苍凉。
我拿起花来,里面就掉出一个方形的盒子。
幸好藏在花里面,没怎么湿,而且外面的包装纸也很紧。
我拿回屋子里,拆开来,一个厚厚的木头扉页本掉了出来。
封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
“七七,十六岁生日快乐。”
翻开,十六张唯美的天使彩色画。
Calvin。
天蓝色的笔触划过白皙的纸张,翻到其中一张天使的时候,突然一大滴眼泪从我眼眶掉了出来,覆盖在了上面。浅蓝的油笔字迅速润出一个毛茸茸的蓝边。
到底是怎么了?
我们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
漫了整个圆珠笔笔尖的眼泪,仿佛突然之间有了巨大的润滑功能,渗进笔尖,细小的圆珠前所未有地快速滑动起来,拖出一长串词汇。
想要回到单纯的过去……过去……单纯的过去……回到过去……
源源不绝地鱼贯而出,信纸上一行一行相同的“过去”,像失控的机器手一样不停地复写着,直到信纸背面的尽头。
有的时候,真的会觉得自己没有力量。跌倒在地上,磨破了手脚,流了血,就爬不起,痛得一直哭。
即使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心里跟自己说过,等长大一点,再大一点,一定要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考名牌大学,考硕士。
成为众所瞩目的星辰。
即使一直一直,想要变强大的心情比什么时候都迫切想要快点实现。
可是却惊慌地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没有力量。
可是不能忘记的,还有父母离婚后我进入越来越苍白的生活轨迹。
失去了以为会跟随一生的青涩爱情,渐渐失去了强大的信心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