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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聚源的太阳(6)

八月十九日,大地震发生后一百天,王学清和妻子杨慧去看望亲爱的女儿。

樵樵的坟茔坐落在一片自然形成的台阶式漫坡上,雨水浸洒过的泥土呈淡褐色,小小的土堆上已长出鲜嫩的细绒绒的青草,其间夹杂着几朵米粒大的小花,红白相衬,娇弱得令人爱怜,甚至心悸。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或新或旧的坟堆,那些大小不一的新坟,埋葬的大多是这次大地震中的遇难者——仅都江堰市就有三千多人埋葬在这青城山山系之中。有这么多人相伴,樵樵不会感到寂寞。

樵樵上实验外国语中学时的同学,五个十三四岁的男女娃娃,早几天就给王学清和杨慧打电话说,百天忌日的时候,他们相约着要来祭奠王润樵。经历了大地震的孩子们,心灵受到强烈震撼,一夜间长大了许多。他们带着香蜡纸钱和香蕉、苹果、葡萄,早早等候在山垭口。

“王润樵,我们和你爸爸妈妈看你来了!”

和樵樵同过桌的李倩倩高声说完,几个孩子在坟前蹲下来,默默地摆上水果,插上香蜡,点燃纸钱。火焰欢快地跳动着,孩子们围着往里一张张添纸。王学清和妻子站在孩子们身后,凝视着小小的坟堆、袅袅的香烟、流泪的红蜡烛和燃烧的火焰,樵樵各种表情的脸在眼前变幻闪动。杨慧开始抽泣。

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不满十四岁,多么短暂的一生。父母给了她生命,正当花一样开放时,却和千万个她一样的生命去了。

最后一张纸在火焰中翻卷着,抖动一下,迅速熄灭了。几个孩子站起身。一阵微风吹过,黑色的灰烬蝴蝶般飞舞起来,渐渐地汇成一片,向山头飘去。

“你一路走好!”李倩倩哽咽着说。

“你一路走好!”孩子们齐声说。

樵樵,我的女儿,你一路走好。我和你妈妈一生都会想念你,会时常来看你。你永远都是我们至亲至爱的女儿。你走了,保险公司支付了赔偿金,政府发放了社会救助款;遇难学生家长没有固定工作的,还领到了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金,人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这么大的灾,党和政府尽力了,领导都在一线做工作,全国都在支援灾区,大家都住进了板房,灾后重建的规划和政策正在一项一项出台,三年后,又是一个新的聚源镇,新的都江堰,川西北的山川大地会更美好……

一行人转过身,朝山下走去。

东边,聚源镇方向的山头上,太阳升上半空,明亮的光芒照耀着山川平原,淡淡的雾霭中,大地依然是一片葱绿,乡村路上有行人车辆,竹木掩映的农家院落传出鸡鸭鹅叫声,仅仅三个月多一点,这片土地已很难看到浩劫留下的痕迹。灾难挡不住人类生生不息。

我看着面前这个穿迷彩服、佩预任上尉肩章的中年汉子,提出一个思考很久的问题:“现在,聚源镇上的老百姓怎么看你?你自己怎么评价你在地震中的表现?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沉吟片刻,王学清慢慢说起来——

“聚源镇的老百姓,还像以前一样嘛,很多人说,王营长的娃娃死了,我的娃娃就是他救出来的……

“人与人之间,得到尊敬很重要。走在大街上,有人叫喝茶就好,没人招呼你就没意思了……平时,多做点好事,能帮一把是一把。大家和气,坐在一起吃碗煮青菜也高兴,互相不和,摆一大桌酒席也请不来客……

“大灾大难来了,我就该冲上去,不能太自私了。比如说那个吊车司机高强,自己的娃娃死了,他爱人不告诉他,他一直在聚源镇救人。后来记者去采访高强,他说聚源中学那个女老师了不起,让记者帮他找。我爱人看到报纸后,给记者打电话去,说高强两口子太好了,你们要给他呼吁一下,一定要给他分一间板房……

“前一段,我爱人一想起娃娃就哭,我劝她:地震,去的去了,活下来的人要珍惜生命,活得更好。我们在都江堰买的房子、铺面,都成了危房,住不得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健康快乐地活着……”

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种再平常不过的愿望,朴实得像泥土。正是千千万万个王学清、杨慧、高强,撑起这片广袤的大地,使它永不沉沦,迅速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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