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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庄周离开楚军,回荆州葛地的时候,时建委托护卫给他不少钱,花起来大手大脚,全不知钱来得不易。和妞儿成亲,他很少过问家事。而今一人在外,自己当家,才发现钱花起来很快。他吃得粗粝,舍不得喝酒。但是,就算这样省着花,老丈给他的那些钱,最多只能开销一个月。万一谋不到职位怎么办?他不能去赵国投惠施,更不能回楚国找时建--好马不吃回头草。韩、燕那样的小国,弄不好随时有亡国的危险,不能去。他有妞儿,得处处稳妥才是。

庄周风闻齐王爱才如命,如果他知道鬼谷子,也许知道庄周这个人,心想:"索性去齐国?那里没人认识自己,可完全凭本事吃饭。"

但是,在心里打几个圈以后,又打消了这一想法。不是不想去齐国碰碰运气,实在是因为临淄离雒阳太远。万一花光了盘缠,又找不到职位,就连家也没法回了。想去想来,还是就在雒阳谋职为妥。打定了主意,心里轻松下来。

第二天,庄周改了主意,不再打进宫廷以后再碰运气的主意。在雒阳城里瞎逛一圈,忽然有些想念耍刀人他们。他想,如果他们在城里随便什么地方拉开架势耍把戏,说不定会有官府的人来观看,机会也许会多得多。但是没有,他的这些朋友行无定踪,谁知他们在哪里呢?

机会终于来了,是在庄周百无聊赖,进一家酒肆小饮的时候到来的。他先进酒肆坐下,跟着来几个官差模样的人。一个小眼睛官差一坐下就发牢骚,说:"派粮就派粮好啦,还要记,爹娘没让我识字,咋记?"

庄周连想也没想就接过话,说:"大哥,要记什么,小弟没事,可以帮你。"

小眼睛官差像是对同伙,又像是对庄周说:"打仗,派粮,派一次又一次,老百姓的锅子都吊起来当锣打了,还要派,这差事老子干不了!"

庄周想,要是自己帮了这位小眼睛官差,说不定会引见一下做官的,弄个不讲究的职位就有门了。

派粮、收粮都是苦差事,小眼睛官差巴不得有人做帮手。小眼睛等几个官差喝得有了几分酒意,快离开的时候,小眼睛指着庄周说:"那啥,你跟俺去吧。"

跟随派粮、收粮官差到乡间走了几天,可说庄周天天受煎熬。走进村庄,庄周才知道,庄户们过的日子比他和妞儿还要惨。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庄户们男男女女,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头。见官差进村,要么从后门逃跑,要么跪地不起。小眼睛官差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恶神般嘴脸,一个腔调:"打仗啦,打仗啦哈,有粮交粮,没粮交人。交粮人在家享福,交人送去前方打仗!"

在一个边远的村庄里,庄周目睹了这样一幕:小眼睛官差一脚踹开一家屋门,大骂:"操你娘,见老子来就关门,找死啊!"

一个颤巍巍的老翁出现在门里,怒目而视,被小眼睛官差照准胯下一脚,踢翻在地。待小眼睛吆喝着走进屋里,屋里四壁空空,老翁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庄周兑现自己说的诺言,凡小眼睛吩咐记下的,庄周全记在竹简上,姓甚名谁,交了多少,清清楚楚。庄周写字不仅快,而且好看,小眼睛官差只差把庄周供起来,见天请庄周进酒肆,吃好喝好。但是,庄周心里别扭。他是看不惯楚军杀人才离开楚国的,而今自己为了一己之利,做了残害百姓的帮凶,老有一种转了一大圈,又转回原地的感觉。最后一天,小眼睛官差请庄周进酒肆,几盅酒下肚,小眼睛官差对在身边的弟兄说:"那啥,你们出去一下,俺有点事。"

跟随小眼睛的弟兄离开酒肆,小眼睛官差说:"那啥,俺跟你商量件事。"

庄周猜不透小眼睛官差要说什么,说:"说吧,只要庄周做得到。"

小眼睛官差说:"他奶奶,这粮,收了也罢,还要送。"

庄周问:"送哪?"

小眼睛官差说:"前方。"

庄周问:"前方是哪?"

小眼睛官差忽然板下面孔,话也难听了:"这是你该问的吗?那啥,要是你愿意去,回来你就替俺做这差事。这差事是苦一点,但是,除了俸禄,还可以什么......"小眼睛官差右手的五个指头迅速地转着圆圈,没说出来的话尽在其中。

庄周不难理解五个指头转圈所包含的意思,无非是允许他从中做手脚。小眼睛官差的话,像只苍蝇撞进了庄周的嘴里,又进了喉管,吞不进,吐不出,直觉恶心。如果不是在异地,不是时刻记住要安全地回到妞儿身边,他会不顾一切地将酒泼在小眼睛官差的脸上,骂他无耻,瞎了眼。

但他必须忍耐,好言好语说服小眼睛官差,让他放弃这样的打算,庄周说:"感激大人的美意,如果不是有老父老母在堂,有快要临盆的妻子,庄周不会到这里来挣辛苦钱。现在事情做完,庄周也该回去了,免生高堂和妻子牵挂。"

虽说是瞎话,却说得入情入理,令人同情。庄周偷看小眼睛官差一眼,这粗鲁官差颇为动容,说:"那啥,难得你老弟有孝心,老哥是没这福分喽......"说罢,连斟了两盅,喝干;跟着,索性提起酒罐,"呼噜噜"的喝个底朝天。

庄周想:"一定是自己的话触了小眼睛官差的痛处,才会这样。"他真心地劝告小眼睛官差说:"不顺利、不如意是暂时的,以后的日子还长......"

小眼睛官差沮丧已极,说:"那啥,送粮就是送命......对手看重的就是粮草,碰上了还不是死路一条,俺还有屌以后的日子......"说着,从腰间解下钱袋,交与庄周,"那啥,小兄弟,算老哥和你有缘,这点意思,你拿回去孝敬爹妈,照顾老婆。就说,雒阳有一个人惦记......记他们......"

小眼睛官差说罢,醉倒在矮桌上。庄周拿了钱袋,出酒肆来找跟随小眼睛官差的弟兄。把弟兄们叫回酒肆,当面把钱袋塞进小眼睛官差怀里,说:"他醉了,好好照顾他吧。"

第二天一早,庄周雇了辆马车,直奔濮水。路上,尽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小米、高粱、肉。到了濮水,庄周远远地望见妞儿,他快步走近,说:"妞儿,你知道为夫要回来是吗?"

妞儿高兴得直流泪,说:"妞儿每天这时候都在这里等你。"

庄周看看天,天色将晚,说:"为夫不是告诉你,天黑了,不要出来吗?"

妞儿说:"妞儿想,天快黑了,你也该回来了。妞儿要等夫君,妞儿不怕。"

走进棚里,两人面对面地坐定,庄周这才完全放松下来,说:"为夫不再去看人脸色,不再求职,那碗饭庄周吃不下。"

后来,庄周听说,他和小眼睛官差等人派来的粮,是送到魏军攻赵的前方去的。那一次,被廉颇率领的将士星夜劫走粮草,小眼睛官差等人全部被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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