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明玥回到南苑之时,苑内花灯遍点,五彩缤纷。衬着明月梅花,煞是好看。婢女仆从在梅林之中摆下了几桌酒席,吃喝玩耍,欢笑嬉闹。
尉迟明玥走上前去,众人见她来,含笑行礼,盛情邀她入席。她郁郁寡欢地走到桌前,却不入座。
梅子七见她如此,笑着开口:“啊呀,小四呀,这么早就回来了,这次又是跟谁结下梁子了?”
周遭的婢仆闻言,皆笑出声来。
尉迟明玥眉头一皱,心头又是气愤又是委屈,她开口,怒斥梅子七道:“先生你就知道看好戏!都是你的错!”她伸手指着一旁的狄秀,“为什么要我救他!为什么要留他在南苑疗伤!为什么要我保护他!”
梅子七依旧一脸笑意,正欲开口解释,却见尉迟明玥眼眶微红,竟哭了出来。他忙收了戏谑,站起身来,走到了尉迟明玥的身边。一众婢仆见此情状,皆噤声敛笑,面露忧色。
尉迟明玥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落泪,一时之间,愈发恼恨自己无用。她忍着泪水,声音颤抖,满含不甘,道:“我才没有横刀夺爱!凭什么冤枉我?凭什么说我卑鄙无耻……”
梅子七听她如此说,已明白了几分。他笑意温柔,拉她坐下,轻声劝慰道:“都是先生不好,是先生害了你了,先生给你赔不是!”
一旁的婢仆听得此话,也纷纷认起错来。
此情此景,尉迟明玥的泪水愈发止不住了。她自小养尊处优,受尽万般宠爱。更自认光明磊落,何曾遇过这般栽赃屈辱。她越想越伤心,半刻也不愿再尉迟山庄多留,只想马上回南陵王府去。
梅子七一时也失了主意,正要再劝之时,却见一旁的狄秀起身,踉跄地走到了尉迟明玥面前。继而蹲低身子,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拭着泪,开口道:“别哭。”
尉迟明玥一下子拍开他的手,斥道:“都是你的错!”
狄秀闻言,含笑点头,应道:“嗯。”
尉迟明玥闻言,微微一愣。
梅子七见状,展眉而笑,应和道:“对对对!都是这小子的错!要不打他出出气?”他转头吩咐婢仆道,“还不过来帮四小姐摁住这小子的手脚!”
婢仆当即呼应,磨拳擦掌。
尉迟明玥怒道:“谁要打他出气!”
“好好好,不打不打。”梅子七赔笑道。
尉迟明玥渐渐缓下了心情,她忍了泪水,微微抽噎着,恶狠狠地对狄秀道:“祸害!不准出现在我眼前!”
狄秀听罢,微笑着抬起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掌心的温热,让尉迟明玥有些失神。心上,又生了那莫名悸动。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梅子七见状,戏谑道:“大胆!放肆!对四小姐动手动脚,不想活了是不是!拖出去重打!”
尉迟明玥闻言,拿开了狄秀的手,抬眸望向了梅子七,不满地唤了一声:“先生!”
“哦。”梅子七笑意愈盛,“不打不打。”
尉迟明玥瞪他一眼,转头望向了狄秀。想起方才尉迟奉珏的话,她的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她避开他的眼神,不发一语。
梅子七笑着摇了摇头,上前扶起了狄秀,开口道:“好了,没事了。”
到了此时,一众婢仆早已消去方才忧虑,众人捧出煮好的元宵,端上桌来。
梅子七随手拿起一碗元宵,递给了尉迟明玥,笑着哄道:“上元佳节,吃元宵才是要务,来。”
尉迟明玥接过碗来。青瓷小碗,盛着四个圆滚滚的元宵,颜色各异,煞是可爱。她看着碗中那个紫红色的元宵,微微不满,拿勺子嫌弃地戳了戳,道:“枣泥的……”
她话未说完,身旁的狄秀已然伸手,将那个枣泥的元宵舀进了自己的碗里。
尉迟明玥大惊,皱眉怒道:“大胆!放肆!敢抢我的东西!”
狄秀却笑了笑,在自己碗里舀了一个元宵,放回她的碗中。
尉迟明玥看着那黄嫩嫩的圆团儿滚落进自己碗里,不由惊愣。她认得这个颜色,是她喜欢的虾仁馅。她复又抬眸,看了狄秀一眼。
只见他笑意温柔,神色自若。方才的举动,似是理所当然一般。
她心口一热,说不出感受来。
正在这时,梅子七端着碗凑到狄秀面前,道:“阿秀啊,先生不喜欢这个桃仁的,跟你换个鲜肉的好不好?”
狄秀含笑点头,“好。”
“哎呀,真乖!”梅子七笑着,一边动手舀元宵,一边挑衅地看了尉迟明玥一眼。
那一瞬,尉迟明玥心底顿生不悦,但她知道,如果露在脸上,必然又会被梅子七取笑。她索性不理他,低头吃元宵。
*****闹,委屈抑郁之情,终是在众人的笑声中散去无踪。
第二日,南苑上下开始着手整备返回南陵王府的事宜,忙碌一片。
近午时分,尉迟文成携着尉迟奉珏前来,说是要给尉迟明玥赔罪。
尉迟明玥看着眼前的兄姊,昨夜的事刹时重现眼前,惹得她皱起眉来。
尉迟文成笑道:“四妹,昨夜你三姐喝醉了,她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尉迟奉珏连声应和,道着不是。她满脸愧疚,神情懊恼,几欲哭泣。
尉迟明玥见他们如此,也无心计较了,只道:“姊妹一场,不必如此。何况那些事子虚乌有,我问心无愧,不会放在心上的。”
“如此甚好。”尉迟文成笑得欣慰。他与尉迟奉珏对望了一眼,稍稍思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四妹啊,不过有些事,大哥还是要提醒你……”
尉迟明玥望着他,等他说下文。
“三人成虎,众口烁金。四妹再留此人在身旁,只怕人言可畏啊。”尉迟文成眉头深锁,如是道。
尉迟奉珏点头附和。
“哼,凭他们说去。”尉迟明玥满脸不屑。
尉迟文成沉默片刻,又道:“四妹,狄总管此人,不可信。”
尉迟奉珏闻言,亦皱眉沉声,道:“没错。四妹涉世未深,又光明坦荡,怎知他的小人心思。他的确先招惹了二姐,然后又对你示好。若是痴傻所致,倒也罢了。哪怕是三心二意、见异思迁,也是无妨。只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呐。”
尉迟明玥听罢,皱起眉来。
尉迟文成闻言,小声说道:“四妹还不明白?当日‘镇壶’被盗,是否是他所为暂且不论。丢失庄中至宝,庄主必定责罚。到时候,他与二小姐的婚事作罢不说,他苦心经营的一切也会化为乌有。他对你示好,怕是想借你之力,保全自己啊。”
“大哥说得没错……”尉迟奉珏道,“四妹,你想想,失去‘镇壶’,尉迟山庄之内,便再无他立足之地。而你,是南陵王的外孙女。与二姐相比,你……”尉迟奉珏稍稍犹豫,才说出了下句,“……你更有利用价值。”
尉迟明玥望着他们,冷声道:“不可能。”
尉迟奉珏面露哀色,低声叹道:“他为了娶二姐,能杀陈家满门。如今只是装傻,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尉迟文成听罢,也叹了一声,对尉迟明玥道:“四妹,有些话,做子女的本不该讲。不过,当年,爹他……他也是为了南陵之地,骗了你娘啊……”
尉迟明玥听得此话,脸色忽变。当年爹娘之事,她身为人女,不好多说什么,但她一直心怀芥蒂,多有不满。
原本一段美满姻缘,却是爹爹一手策划,蓄意欺骗。他所求的,并非恩爱一生,而是南陵十郡。可他料错了“晴昀郡主”,以其果决刚烈的性子,一旦识破,绝无妥协之理。哪怕她身怀他的骨肉,也无半分转寰。若换做其他女子,也许结局截然不同。
而现在,狄秀是以一样的手段来欺骗她?
她与他交集甚少,几次相处都是不欢而散。他为何会喜欢上她?只是记着她的喜好,对她手下留情又能说明什么?反过来想,不也能说是他费尽心思想要博取她的好感么?
她想着想着,心中躁乱起来。她生气,可除了生气,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不让她心绪平静。
尉迟文成和尉迟奉珏见她如此,又交换了眼色。
尉迟文成开口,道:“四妹,只要你开口,大哥这就抓他回去审问清楚,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不用。”尉迟明玥神色阴沉,隐带怒气,“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大哥、三姐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尉迟文成和尉迟奉珏闻言,又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
待他们一走,尉迟明玥终究忍不下心中的怀疑愤怒,沉着脸直奔狄秀的房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