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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小心眼

七月份顾小青顺利毕业了。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副系主任把她叫住,婉转地告诉她原先她的论文有点过不了的意思,但系里考虑到一些其它因素,加之前段时间她社会工作频繁,又有一部编剧作品获得好评,所以系里对那篇不怎么样的论文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末了他让小青问问谭思远什么时候有时间,到学校来给低年级学生做次讲座。小青满口答应下来,还仗着自己已经毕业,跟他客套寒暄了好一番,口气颇有点湖的味道。

小青毕业后进了谭思远的公司做事。《无人走过的城市》还在做参加威尼斯电影节前最后的修改,小青进公司之后,也无非是跟着谭思远等人宣传这个影片,但所谓宣传,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活。他们又开始频繁出入各种酒吧、迪厅,会见各种对他们有用或者没用的人。小青了解到原来501不过是一个小酒吧的名字,谭思远的一个朋友开的,前段时间谭思远会见朋友谈事都是在这里。小青想,看来是我想多了,是我无理取闹了,谭思远骂我骂得真对,我怎么就是个那么小心眼的又想象力丰富的人呢?

就在小青和谭思远冷战、闹别扭,并被毕业论文和答辩折腾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张佳洛早产,生下一个女孩。她爸妈还是原谅了她,来北京看了她一次,也帮她带带孩子。但据说和余乐闹得很不愉快,她父亲是拍着桌子脸红脖子粗地离开北京的,她母亲多留了一些日子,也是常常掉泪。这不奇怪,余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个父母看得惯?本来她母亲是要把孩子领回南京去带的,但是张佳洛很倔,一定要自己带,也不肯跟她母亲回南京。孩子两个月的时候,她就让她母亲回去了。

张佳洛做完月子就开始工作了,还是做家教。有一天她对小青说:“自从有了孩子,家里的开销一下子大了很多,孩子的吃的用的,都贵得不得了。余乐整天在外面吃喝玩乐,现在没戏拍,根本拿不回什么钱,有时候还问我要钱,拿去打牌,说能赢点钱回来,可我看他输的时候多。我让他把车卖了,他说那车不能卖,还得朱迪同意。我就纳闷了,他的车要卖,还得朱迪同意!他说买车的时候问朱迪借了五万块钱,买车买保险保养交各种费用办拍照一系列事情都是朱迪一手操办的,他只管开,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无论如何,那车是有朱迪的一份,平时朱迪要用车,余乐都得去给她当司机,卖车当然也得她同意。那我说要么干脆把房子卖了吧,租房子住好过饿肚子啊,再说不能亏待孩子啊,别人的孩子吃进口奶粉,用帮宝适,咱们的孩子凭什么用差的,吃差的。你知道吗,最最离谱的来了,余乐说买房子的时候也问朱迪借过钱,就算房子卖了,也要还给朱迪很多,剩下的也租不了什么好房子。真是闻所未闻!”

当时小青还有点存款,那个电影剧本后来分她的稿酬也不少,小青就打了五万块钱给张佳洛,说是借她,其实心里想好不要她还了,小青心里一直对张佳洛有一份歉疚。张佳洛还是执意写了张借条给小青。

张佳洛的女儿取了个小名叫南南,很可爱,有和张佳洛一模一样的圆眼睛。余乐几乎从不管孩子,偶尔在家陪陪张佳洛和南南,可不知为什么南南不喜欢他,被他一抱就要哭。张佳洛带孩子忙不过来,就请了个保姆,家里也还是快越来越乱。有一回屋顶渗水,要联系物业来处理,张佳洛打电话给余乐,余乐自己不回来,竟打个电话叫朱迪来处理这事,说是朱迪熟悉这里的物业管理处,知道该找谁。朱迪来了之后又是联系楼上的邻居,又是联系物业,忙里忙外,俨然一副女主人架势。小青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这情形有点儿不三不四,更别说张佳洛心里的别扭劲了。小青对张佳洛说:“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你也别找余乐了,找我吧。不就打打电话联系联系人嘛,谁不会呀,要她来指手画脚。”

张佳洛无声地点点头。其实她们心里都知道,即便张佳洛已经和余乐结婚,朱迪却依然是这里的女主人。余乐和她是工作伙伴,多年的朋友,又是两个同类人,他们之间物质和精神甚至身体上的牵绊与制约从未停止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朱迪是败了,她曾经是余乐的女朋友,曾经为余乐流掉过两个孩子,她在余乐身上耗费了八年的青春,而如今,名分上她一无所获,她唯一的收获即是通过余乐的关系在影视圈站稳了脚跟。可是,从另一方面看,如今甚至以后漫长的岁月中,她都将骄傲地存在于影视圈复杂的人际网络和一个男人的仅有的少得可怜所以才更为宝贵的责任心里。她也将永远站在余乐和张佳洛的中间。

张佳洛对小青说:“我现在觉得朱迪也很可怜。曾经的她不过是为了在影视行业混一口饭吃,或者在一个男人自私的感情里获得一点立足之地。我和她太过不同。她是这个人际圈子里的宠儿,而我只是个异乡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我侵略了她的地盘。我们现在这种尴尬的三角关系我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的。”张佳洛的这番话里开始有了点认命的意思,开始认命也就意味着开始放弃对自己境遇的任何抵抗。

八月底,谭思远带着《无人走过的城市》去威尼斯参加电影节。由于是唯一一部进入竞赛单元的中国电影,评委会里还有中国导演,所以获奖的前景还不错。威尼斯之行,主创人员都去了,除了小青。本来如果小青非要去也是可以的,但是谭思远的态度模棱两可,他没说“小青,一块儿去吧。”,他说:“随便吧,你自己定。”小青想,去也是要花公司的钱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的开销,谭思远公司开了没几年,也没怎么盈利,帮他省点也应该,再说其他主创去主要是要宣传的,要走红地毯的,她一个幕后编剧,从交出本子一刻开始她的工作就完了,要是再跑到威尼斯去,说得好听是陪谭思远,说得不好听就是公费旅游公费吃喝了。至于陪谭思远,小青想,谭思远要我陪吗?未必。虽然前一阵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但是彼此还处在敏感期,她可不想让谭思远觉得她跟他去威尼斯是为了盯着他。小青想,既然他和陈媛之间没什么,那就让他俩大大方方去走红地毯好了,我姿态高点不行么。你们去意大利为咱们中国人争脸,我在祖国为你们鼓掌。就这么定了。

他们走的那天小青去机场送行。谭思远戴着墨镜颇有明星范儿,即使很低调了还是有些人认出来过来找他签名。小青第一次发现谭思远还是很帅的,很有点成熟男人的魅力。陈媛还没来,一群人就在出发大厅等她。谭思远打了好几个电话,每个都是“快到了,快到了。”等到不能再等了,陈媛和她的助理还有造型师终于远远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小青很快就注意到她换了个发型,剪短了,拉直了,一身银灰色的阿玛尼新款裙装更衬得她一身干净利落的时尚,挡住了半张脸的墨镜也挡不住浑身的明星气质,手上脖子上璀璨的珠宝更是隔着老远就明晃晃地冲人叫嚣着。这是短信事件之后小青和陈媛第一次打照面,小青颇有点不自在。陈媛呢,好像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儿,热热闹闹地跟每个人打招呼,还亲亲热热地管小青叫宝贝儿,只是目光没在小青脸上停留一秒钟。

小青和李彦一直把他们送到安检口,谭思远招呼大家进去,小青看得出他非常高兴,所以都没注意到其实小青伤感得很。小青装得高兴地对着他嘱咐些无聊的话,“当心身体,别太累”,以及“一定能得奖的”、“你是最棒的”之类的空洞吹捧。谭思远笑了笑,有点敷衍地说了句“你也照顾好自己”,然后在小青脸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又拍了拍李彦的肩膀,转身往安检处走去。

这两个多星期的空闲,小青回了趟家。爸妈都说她瘦了,跟她说如果暂时找不到工作就回南京去,在父母身边也好有个照顾。小青说已经找到工作了,在一个影视公司。小青妈立刻打听起是什么影视公司,有没有劳保福利,工龄怎么算等问题。小青说就是个民营公司,老板是个导演,她差点就说出那导演就是自己的男朋友,还挺有名的。小青妈已经不高兴了,说这孩子太不懂事,那种公司有什么前途,她责怪小青什么事情都不跟大人商量,说放着南京大把好工作不去做,去什么影视公司。小青想她唠叨几句也就算了,可千万别问她男朋友的事。偏偏母亲接着就问她男朋友有了吗。小青想,和谭思远在一起虽然也有些日子了,可要说到结婚,还很没谱的事儿,既然没谱就先别告诉家里人,免得他们又瞎操心。可小青妈就是不信她没有男朋友,实在套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又开始唠叨在外面要注意什么什么什么,不要吃亏。小青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辛酸,想:我都二十七岁的人了,在外面谁把你当孩子看呀,这人踩人的社会,谁都想把你踩脚底下往上爬,只有回到家里,自己的父母还会把你当孩子,还会心疼你。可偏偏就是对父母,小青有那么多事情不能说实话,不想说实话。

小青开始关注报纸上的娱乐新闻,媒体对他们的电影投入了很大的关注,红地毯上,谭思远和陈媛亲密地搂在一起让人拍照。小青心里酸酸的,这是预料之中的画面,可她却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坦然。娱乐版块的八卦报道开始铺天盖地下来,各种传闻和无中生有的细节将这对导演和演员描绘成浪漫的一对。当然,他俩的照片旁边必定还附着那个金融天才,也就是陈媛的未婚夫的照片,浪漫故事在某些小报上又变成了一个生动的三角故事。小青想,幸亏自己平时够低调,要是这会儿报纸上谭思远的小脑袋旁边再出现一张小青的小脑袋,然后有某个吃饱饭的把这故事编成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四角孽缘,小青可真得去撞墙了。

小青不再看报纸,电视也尽量不看,每天除了陪妈妈上街买菜,就是窝在房间里看书,直到有一天弟弟在客厅里大声说:“姐,那不是你编剧的电影嘛,获奖了。”电视上正放一段新闻,《无人走过的城市》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成为本届电影节唯一获奖的中国影片。小青只跟弟弟提过一次他们那个电影的名字,他竟然记住了。电视画面放着一些电影片段,然后是颁奖的盛况。谭思远满面风光,他那身Boss西装是小青陪他一起去选的,他穿着可真是帅气。而他身边,是风情万种的陈媛。谭思远手里举着银狮,拉起陈媛的手向全场致意。有一瞬间,小青恍惚了,他们是多般配的一对啊,为什么他们不在一起呢?

小青的爸妈分别从阳台和厨房探出身看一眼电视画面。“这是小青拍的电影?”“得奖了?”他们从来不关心这些,对小青的学业和事业也不过是个笼统的概念。小青觉得他们一直是坚信小青毕业之后会回到南京的,会终于如他们愿地去踏踏实实地找份教师的工作的。而电影之类的,既然小青喜欢,非要学,就学学吧。小青说:“这不是我拍的,我编剧的。”小青语气里多少有点喜庆的,她为谭思远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呵,那可不得了,得了大奖啊。”父亲显示出难得的兴奋。“不是,又不是得最佳编剧奖。”小青说。“那也是奖啊。

”父亲干脆坐到沙发上来看了。画面给到谭思远特写了,很可能后面就是中国记者对他的采访了。小青妈这时问了句:“这就是你上回说的什么导演?”小青“嗯”了一声,踱去厨房装着帮忙拣菜,这话题要继续下去可没她什么好。好在新闻也不长,一会儿就播完了接着播别的新闻了。全家都注意力也分散了,倒是小青爸一边在阳台上修剪他的文竹,一边念叨着:“小青要是能成为专业编剧,好好写写剧本,也挺好的。”小青看了他一眼,爸爸语气平淡,好像是在和妈妈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说自话。小青妈说:“有什么好,在外面拍电影,不要太辛苦噢,我看还是让她早点回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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