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时候刘延景又过来了,我对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熟视无睹,自顾自的便是睡下,我不知道自己胡乱气些什么,我也知道自己这般姿态在他眼里也定是无关痛痒,可是,我就是不想理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倒是也没多问什么,照旧坐在桌前捻小了烛芯看奏章,我想,我的声音应该同那陆陆姑娘一点都不像,所以刘延景不愿同我说话,他更宁愿看着我,看着这副像极了那个陆陆的皮相。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好生烦躁,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又怕刘延景察觉之后怪罪,只得强力忍着,忍着忍着,倒是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中耳畔似乎有人在喃喃的说着什么,伴着几声幽幽的叹息,我浑然不知,胡乱应了几句,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之后的几日,刘延景倒是没再来,听说是前朝事物太忙,他实在是无暇分身。
我心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此番心里有了隔阂,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若是一个不小心惹火了他,指不定瞬间便是身首异处,可是若是叫我对他言笑晏晏,我又做不到,既然如此,还是不见的好。
年关将至,空闲的时候内务府的人送了许多上好的绸缎过来,据说是苏州上贡来的上好彩绸,要给皇后娘娘和诸位妃嫔做些过年时穿的大吉大利的年服。
那些绸缎样式那样多,几乎要让人挑花眼,我叫三七给我随意挑了几样留下,其余的都散给了灵威殿的宫娥们去做自己的年服。
我从来不知道,中原这里的年关规矩这般的多,之前在南邵的时候,过年也就是整个尚食局的宫娥们围在一起吃个饭,若是有人平日攒下了私房钱,此时便可偷偷托那些出宫运送潲水的老嬷嬷们带些花布回来做衣裳,因为是新年,那些护卫们便是发现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蒙混过去。
我近日又常常想起绣夏,想的眼泪汪汪的,因为我最爱吃枣泥糕,所以她每到年关,便会将她平日攒下的钱托人出去买了枣泥糕回来,可是,我和她同处这般的久,却从来不知道她喜欢吃些什么。
不知道她如今在那边到底好不好,有没有时常想我,我在这皇朝皇宫里,并没有一个人以真心待我,连个知心话,也是找不到人去说。
即便身份较起之前尊贵了不少,但日子较起之前却仍更是凄凉。
天气一连几日都是阴沉沉的,时不时有乌黑的云团在空中翻滚,冷风凛冽吹过,冻得人哆哆嗦嗦,据三七说,中原这般的天色,应该是要下雪了。
此番宫里处处皆是张灯结彩,新年的气氛越发的浓,每日每日我皆是要陪刘延景坐在那永和殿上内接受四方邻国的恭贺,那些使者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我只能呆呆的坐在殿上,不能动弹分毫,否则便是会失了皇朝的威严,再加上头上那些重重的冠带之物,几天下来,折腾的我是腰酸背痛,便连眼神,也是跟着呆滞了下去。
我常常百无聊赖的想,这样枯燥的日子,还不如当年在尚食局时和那群宫娥吵架呢。
懵懵懂懂坐了一个上午,只见殿门前的公公上前一步,尖声嚷道:“南邵使者进贺。”
来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我勉强抬起脖颈,只见那为首的使者对着刘延景单膝跪下,抱拳道:“南邵国主贺皇朝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愿皇朝国富民强。”
刘延景稍稍抬手,淡淡道:“劳烦使者替朕多谢南邵陛下,还望两国能够边境和平,安宁繁荣。”
他们说的那些话我一句都没能听进,我呆呆的望着那使者身侧那人,素日来心心念念的心如今便在眼前,我瞪大了眼,丝毫不敢置信,莫不是我花了眼,否则有生之年怎么还能见到那个她?
照着规矩,使者贺完后便要即刻启程返回自己的国家,不得在京城多做停留。
只见那使者再行一礼,恭敬道:“臣等告退。”
我心中一紧,身子已是不自觉前倾,几乎要出声挽留,却听身侧刘延景淡淡道:“使者来自南邵,路途遥远,来一次也确实不易,朕的皇后亦是来自南邵,来了中原之后并无多少欢颜,如今瞧着她的模样,竟像是和使者旁侧之人颇为熟识,如今不如让她们相聚一会,也算是尽了往日情分。”
我望向他,满目愕然,他如何能猜到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如何知道,那人是我朝思暮想的绣夏。
那使者满脸难色,道:“中原陛下请求,原本确实不该推辞,无奈启程之时已是定下,只怕不能耽搁太久了。”
刘延景淡淡看我一眼,“朕觉得,一炷香的时间应该便是可以了。”
我从来没能想过,原来我这辈子,还是能见着她,她就这般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连瞧着我的眼神,也是一如当日,没有丝毫改变。
我痴痴的望着她,明明是想要笑的,眼泪却登时如滚珠一般,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我想问她这些日子来过的好不好。
我想问她有没有受那些宫娥的欺负。
我还想告诉她,我在这里过的一点都不好,我想回南邵了。
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只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是,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要从何说起。
三七在旁急急忙以绢子来拭我面上的泪,柔声劝慰道:“娘娘,见着了故人是大好事,怎的好端端便是哭了,弄花了妆可就难办了。”
绣夏自己眼中也蓄满了泪,她却用力握住我的手,无奈的笑道:“好生生的哭什么,哭的这般的丑,我们这不是见到了么?原本时间便是不多,你可是要全哭完么?”
我猛然回过神,忙抬起自己宽大的衣袖拭去眼角的泪,勉强笑道:“我不哭便是了。”
她伸手抚上我的脸颊,轻声道:“怎么瘦了这么多?那中原皇帝待你不好么?”
我使劲摇摇头,破涕为笑道:“好是好,我不过是太想你了,日日茶饭不思的。”
她嗔我一眼,笑道:“这嘴还是这般能说,可见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哑声道:“你此次怎么来了?”
她微微一笑,道:“你孤身去了那遥遥的中原,我如何放心的下,正巧这次出使中原的使者来宫内挑选女官同行,我便自行去找了他,从南邵到中原这般久的长途跋涉,宫里那些女官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再加上那使者见我确实肯吃苦,便也应允了。”
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此事极其的轻而易举,我却知道,南邵王宫那些人个个皆是势力眼,此事定是没有这般容易,定是她费尽心力的结果,可是,我却什么也帮不了她,我甚至,连问一问的勇气都是没有了。
我默然半响,方涩然道:“你在那里,过的好不好,那些宫娥还有没有欺负你?”
她摇摇头,忧心忡忡道:“傻姑娘,我如今是宫里掌管尚食局的女官,哪里有人敢随意欺辱我,倒是你,我瞧着模样倒像是极不快活,叫我如何能放心的下。”
我眼中一涩,突然又是很想哭,打从我从大祭司府上醒来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照顾着我,凡事皆是为我着想,事到如今,我真的不应该再让绣夏替我担心了。
我竭力平复住翻滚的心境,笑的没心没肺,“这又是说哪里的话,皇上说他会待我好的,既然如此,我也敢待他好,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她直直望着我,轻声道:“阿离,我一直将你看做我妹妹,此番有些话,我到底不该瞒你,此次出使的女官一开始并不是我,你也知道,我不过是南邵王宫里一个小小的女官,哪里有了这通天的本事,真能求的那使者带了我过来,其实可是后来不知道因着什么缘故,那使者竟是突然来找我,只说是中原皇帝亲自下了命令要我随同前往,我起先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如今看来,应该是因着你的缘故。”
我愣了一愣,刘延景下的命令么?他也知道,我在这宫里很想绣夏么?
我竟不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般的缘故。
她伸手拭去我脸颊的泪:“傻姑娘,人家对你好,你也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呢?“
殿外有内监急匆匆走进,对着我和绣夏行一礼,恭敬道:“回娘娘,一炷香的时辰已是过去了,南邵使者已是派人来催姑娘回去了。”
我愕然道:“怎的这般的快。”
那公公恭敬道:“奴才不敢妄言。”
绣夏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得紧紧握住我的手,一连声交代道:“你定要照顾好自己,其实,只要彼此平安,见不见面,并没有什么要紧。”
我跌跌撞撞的跟着她上前,重重点头,泣不成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定是会好生照顾自己,你也是。”
行至侧殿门口,方才紧握的手终于被松开,她频频回首,却碍于宫中规矩,终于不敢再返身过来,只得硬着心渐渐走远了。
我重重跌坐在身后的青石砖面上,眼中一涩,忍了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三七急急忙想搀起我,“娘娘……”
身后有着轻缓的脚步声靠近,最终在我身后站定,那人的声音中含了一丝异样,“阿离,你想要的东西,朕都会给你。”
我泪眼汪汪的转过身瞧他,颤声道:“若是我说,我想回南邵,你会让我回去么?”
他的眉间一黯,半响方轻声道:“除了这事不行。”
我垂首望向地面上那一块一块的青色砖石,半响方涩然道:“臣妾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眼里满是歉然,“阿离,朕说过,朕会待你好,你安稳坐在这后位之日,那绣夏也可在南邵王宫里安然活着。”
他伸手搂住我,又将头埋入我的脖颈,似是祈求又似是哄宠,“阿离,你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他的语气里有着满满的示弱,望向我的眼神里皆是期盼,我见过战场上挥斥方遒的他,见过朝堂上漠然威严的他,但从来未见过这样的他,此番心中不由一软,原先那些怨气瞬间便是烟消云散,不顾自己满脸泪痕,只伸手搂住他,似是许诺一般,轻声道:“延景,我不会离开你。”
他身形稍稍一滞,转眼却将我抱得愈发的紧,我缩在他怀里,犹豫半响,终究还是没能将那句话问出口,刘延景,你此刻这般抱着我,到底抱的是那陆陆,还是阿离。
新年即将来临之际,阴霾了许久的天终于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雪花如鹅毛一般,不多时便将世间遮了个严严实实,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银白之景。
这般喜庆的时刻,刘延景却是病倒了,此番他病的十分突然,前些时日各方属国纷纷来贺,各地又纷纷有祝贺的奏章呈上,朝堂上事物实在太多,忙的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连续忙了十几日,终于病倒了。
等他硬撑着接待完四方使臣,却早已是发起了高烧,那公公清早来禀告于我的时候,已是在榻上烧的昏迷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