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悲剧的发生,固然是因了许多人的联手推波助澜,可身在悲剧之中的人,又何尝不是错得最深的一方。
此时念及前生,不由猜想父亲得知消息后是什么心情,再看母亲遗书之时又是什么心情。对于一个他已认定不孝、无情的女儿,他会伤心么?没有完成母亲的心愿,他会不会余生心怀愧疚?
泪,猝不及防地掉落,因了悔意、心酸。
说话的两个人达成了共识,已经离开。季青城若有所思地看向卫昔昭,却见她神色悲戚、脸上挂着晶莹泪珠。
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深处,承载的似是几世哀愁,令他这心肠素来冷硬之人亦为之动容。只是不解,她想到了什么?小小年纪,又何来这般深重的愁怨?
欲开口询问,可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着实让人不忍。
他走上前去,不自主地抬手,要帮她拭泪。
卫昔昭看到他的手,才意识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走神而至的狼狈,左手拭泪,右手慌乱扬起,是下意识地想要挡住他视线,手指却滑过了他面颊。
似乎指甲刮到了他的脸?
卫昔昭心里一惊,凝眸相看,他嘴角已多了一道划痕,正慢慢渗出血来。
听下人们闲话得知,北倾城,意指他容色及鲜见的笑颜倾城。而此时,她岂不是给这倾城容颜添上了碍眼的瑕疵?无心之举,却是真的闯了祸。
眼见着季青城的浓眉蹙起、眸光转冷,卫昔昭不由害怕,慌忙一面退后一面解释:“侯爷,昔昭不是故意的……”
语声未落,身形又撞倒了一旁的矮几。矮几连同上面的东西滚下斜坡,落入鱼池。
卫昔昭惊慌转身,看到浓墨已在水中蔓延开来,形成一团刺目的黑色。
怪不得都说祸不单行。
卫昔昭用力咬住唇瓣,垂下头去,安静下来,准备认命,听凭他发落。
季青城摸了摸唇角,看到手指上的血,低声叹息:“你这双爪子。”
卫昔昭的手不安地蜷缩起来。十指纤纤,十指尖尖,今日竟成了惹祸的根源。
季青城又道:“你这个闯祸胚。”
容貌受损,又是当世美男的容貌受损,此事可大可小,卫昔昭自知理亏,也只得由着他指责。
“旁的倒也罢了,我抄写的两部经书就这样打了水漂,你说该如何?”
卫昔昭意外地看向他。他介意的竟与她南辕北辙。
季青城没等她答话,又命令道:“明日午后到兰苑去,到时再与你理论。”随即弯腰拿起佩剑,转身走出去几步,又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卫昔昭忐忑地跟在他身后,离开树丛。
季青城看到不远处张望的沉星,这才加快步调,回到兰苑。
小九见他空手返回,脸上又挂了彩,想笑,又奇怪,“侯爷的脸,这是……”
“猫抓的。”
素来听不出情绪的语调,这时多了丝恼火。好心没好报,果真是至理名言。
小九忍着笑,“这猫,当真是厉害。”
恼火归恼火,想到那一刻她眼中的忧伤,季青城也便不再计较。原因他无从得知,却可以断定,她是万分抵触莫兆言提亲之事的。
万一她着了道,一生也就毁了。终归是帮过自己的女孩,不妨帮她一把。
正思量的时候,裴孤鸿过来了,身后跟着两名推着推车的随从,推车里装的是那些碎掉的物件儿碎片。
裴孤鸿径自入内落座,道:“你要么将这些物件儿复原,要么就照价赔偿,怎么着?给个话。”
“无理取闹。”季青城是真懒得理他。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却被他当成了命里克星,不断被他找麻烦,跟谁说理去?
“我无理取闹?分明是你不问青红皂白……”裴孤鸿说到这里,发现了季青城脸上的划痕,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你这脸……”
季青城不予理会,端起茶盏喝茶。
裴孤鸿眼尖,见季青城已经换过锦袍,而此时的衣袖上,已又浸出暗色痕迹,自然是血迹无疑。他不由朗声笑起来,“你也有吃亏的时候。”
季青城险些叹息出声,“人外有人,不足为奇。”
抓脸、袭击他的伤处,男子是断断做不出的。能让季青城有苦没处说的人,不知是何等顽劣的女孩。裴孤鸿因此而好过不少,却也意识到一个问题,就算季青城不能安心养伤,却也不该至今还动不动就伤口迸裂,因而问道:“你中的到底是哪种龌龊的毒?怎么复原得这么慢?把那东西给我看看,十之八九的暗器,家师都给我看过的。”
季青城示意小九取出那枚毒镖。
裴孤鸿看过不由蹙眉,“郁氏的七星毒镖,此物、此毒除了郁氏夫妇,从不假手他人。”难怪季青城躲不过,郁氏夫妇是江湖中顶尖的暗器用毒高手。而中了此毒之后,人便不能再运功发力,严重的甚至会半边身躯都失去知觉。
随后,裴孤鸿仍是幸灾乐祸:“该!惹谁不好,偏惹上了他们。”
季青城只是淡淡道:“我这般无用之人,你又何必处处与我争高低。”
“看似自谦,实则是奚落旁人,可气!”明明是得天独厚,却淡泊处世,裴孤鸿实在是不喜季青城的做派,这让他无故找茬都很难。
季青城则是话锋一转:“我中毒镖那夜,卫昔昭相助拖延时间,我此时才能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之后种种,我不过是酬谢她的恩情,你实在不必为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