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重逢,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听别云辛的意思,师然果然是为了婚事而来,我注意到当时的莫媛脸色很差,却不能分辨是因为她身边紧挨着别云州,还是因为别云辛大婚在即,我相信,倘若能阻止这场婚礼,莫媛将不惜一切代价。
午后,花园里,我又一次见到了师然,当然,我是事先知道他在那里才会去的。
逆着光,我望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虽然他很有可能是面无表情,我却突然有种念头,不知道要是拿走他最喜爱的东西,他会不会稍微露出一丝不悦,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最喜爱什么,所以这个念头实在荒唐。
他的周身被日光点缀了一层光环,连声音仿佛也透着暖意,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说:“听说姑娘是来云州城为二夫人看诊的?等这件事情过后,不知你是否愿意随我去明日城。”虽是询问,确实笃定的口气。
我说:“我叫胭脂。”
他笑笑,轻声道:“胭脂。”
我想我一定是脸红了:“咱们去明日城做什么?”
他说:“现在还不方便说,等你的事情了解,我会告诉你。”
我想了想道:“好,我也想去看看。”
我不知道这样一种承诺算不算私奔的开始,只是心中碰碰乱撞,兴奋莫名。
莫媛叫人找我过去时,我在半路遇到了别云州,他的笑容十分客气,倒不似莫媛所说的癫狂。
他问:“胭脂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本着心病还须心药医的宗旨,和他一起走向背风的角落,见他一脸为难,便先开口说:“二城主,找我是不是为了尊夫人的病?”
想着眼前这个人也许将要死在莫媛的屠刀下,就难免唏嘘,但我也实在没有阻止的办法,只能自我安慰的想,好在别云州是二城主,死了他还有别云辛,也好在莫珩只让我治好莫媛,并没有说不可以见死不救,这么一想,分外心安理得。
但听一声叹息,别云州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不瞒姑娘说,莫媛……她,并不是普通的心病。我曾试过带她四处游历,也试过陪她聊天解闷,但府内事务也实在……总之一切都是我的疏忽。起先我还不以为意,但最近几个月,她的幻觉越来越多,如今已经和现实错乱,可能她会和姑娘说些不找边的话,希望你不要介意,能看在莫珩的面子上多帮帮她。”
我一时没了想法,主要是外界咨询来得太快,快的来不及消化。这和我所知道的事实严重不符,我才刚刚从莫媛讲述的故事中感动过来,这时候却听到另外一个人截然不同的陈述。这种心情就好比当一个女人已经做好嫁人的心理准备,大红花轿将她抬进门,拜堂了,盖头被掀了,交杯酒也喝了,她嫁的男人却突然告诉她说:“我不是你要嫁的那个男人,我是他弟弟。”这样的心情就和我现在一样,感觉被人耍了。
可恨的是,我的情感告诉我莫媛说的才是事实,然而理智又告诉我,像莫媛这样长期受压抑的女人,很有可能会在不知不觉间将事实夸大。但别云州又长的实在诚恳,让我不由自主的认为像他这样一个帅哥,是不擅长撒谎的艺术的,倘若他擅长,就必定是个妖孽,是该被人道毁灭的,否则他将会毁灭更多无知少女。
于是思来想去,我只好去问别云辛。
当别云辛听到我的说辞时,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良久良久,久到我几乎以为要被他爱上了,他才表情复杂的转过头,低叹了一句:“他们夫妻的事,我本不该插手……这件事的内情,我也不甚了解。”
知道在这世界上,比好色的丑男更讨厌的是什么人么,就是眼前这种长得帅但是做事优柔寡断的极品。
眼前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莫媛没有撒谎,但是令她痛苦的恨不得同归于尽的男人正是别云辛的亲弟弟,别云辛爱弟心切自然不能对我证实别云州确实以折磨莫媛为乐,所以只好保持缄默,让我大海里捞针。第二种是莫媛撒谎,别云州没有撒谎,但是莫媛是莫珩的义妹,又是别云辛暗恋的对象,别云辛眼见莫媛痛苦的游走于他们兄弟二人之间不能自拔终于酿成心病而愧疚万分,所以也只好保持缄默,让我大海里捞针。
综上所述,不管是哪种可能性,最忙活的都是我,便让我认为,如此奔波还不讨好之后是有权利生气的。
我看着屋内一角摆放的盆栽,实在看不懂它要表现的艺术主题,但我必须要找一个视线定位点,可以是植物,可以是动物,就是不能面对别云辛那张犹豫找抽的脸,于是就在这样的漠视下,我对别云辛说:“城主,也许你觉得只要两边都不帮就可以粉饰太平,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和瞻前顾后,才会将事情一路推向今日不可收拾的境界?一个是你的亲弟弟,一个是你的……亲弟妹,你自然要不偏不倚,但是事到如今,你还不选定立场,倘若发生了难以挽回的局面,你是不是仍能这样淡定到底?我真不能想象,你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治理好云州城,甚至提议三国对启城见死不救。对一个国家,你尚且狠得下心,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
别云辛打断我:“我提议三国对启城见死不救?”
我看向他:“难道不是么?”
别云辛眼里闪过一丝恍然,半响后道:“哦,是啊,是我提的。”
我说:“我真后悔救了你,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事。”
别云辛扯扯嘴角,苦笑道:“是啊,我是不该被救回来。”
我忍了忍,又想说话,却被身后突然闯入的一到声音打断:“打搅二位。”回头望去,随着清风拂面,师然不温不火的声音正迎了过来:“云兄,我有些事要请教胭脂姑娘。”
我缓缓向别云辛拜别,同师然走了出去,路经花园,师然侧首看向一棵大树,脚下一转,走了过去,我想他可能是想和我研究树龄吧便跟了过去。
走到树下,阴影遮面,师然垂目看我,微眯的眼不见喜怒:“他作为一城之主,很多事身不由己,就算心中有数,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我说:“哦,你的意思就是我不该逼他。”
他不语,我又说:“你说身不由己,是说他,还是说你自己?”
他眼波一转,默默平息。
我说:“也许我是没有立场质问,但是莫媛只嫁过来两年,他们于心何忍。你……你们当初对启城见死不救,又于心何忍。”
说罢,我转过身去:“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追究的必要了。”脚下刚走出三步,便被一股力道拽了回去,师然握着我的小臂,蹙眉望我,我也不得不回望他。
他说:“若是所有事都能预料到后果,很多悲剧都不会发生。”
我不语,琢磨他话中的含义,他可是想告诉我,倘若他能预见启城的灭亡,便不会见死不救么?这样的预见真是倾一生所有都不能达到的境界。
迟了许久才见到莫媛,莫媛已经心急火燎,她揪住我的袖子央求我嫁给别云辛,我愣在当场,言语不能,脑子嗡嗡的,只能勉强听到她:“若是要师欣颜嫁过来,我宁愿他娶的是你。”
我问莫媛:“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也是个女人,将他交给别的女人和将他交给我,不是一样的么?”
莫媛辩驳道:“自然不同,我是相信你的,也相信他。”
我说:“你的意思是,我们都不会背叛你,是么?”
莫媛坚定的点头。这真是让人莫可奈何的信任,几天之前我还在惆怅如何取得莫媛的肯定,要让病人打开心结唯有先令她将我视为心腹,但不曾想被视为心腹的代价如此巨大,竟要牺牲我的肉体和后半辈子的幸福。
我说:“莫媛,是这样的,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她打断我道:“是谁?”
我清清喉咙说:“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云辛他是城主,我只是个普通人,门不当户不对,这……”
她又一次打断我:“也许可以呢?”接着又说:“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被她如探照灯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实在支撑不住,倘若不硬掰出一个人,这件事恐怕不会善了,于是只好脱口而出道:“哦,是你哥哥,我也许会成为你的嫂子,你总不会拆了我和你哥哥的姻缘吧……”
她说:“可是据哥哥的来信说,来帮我的女孩儿是个靠得住的人,并不贪慕他的地位,也曾拒绝过他的求婚。”
我一阵干笑:“哈哈,是么,是啊,好吧,我喜欢的人是师然。”
莫媛不语,打量我许久,仿佛在辨认我话中的真伪。
莫媛没有再强逼我,一语不发的呆坐在一旁,我叫了她很久都不做声,只好出门去透口气。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了结,但不出三日,我便被别云辛请去了会客的小厅,进门时正撞见师然的眼神,我心里一抖,莫名的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