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镇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镇,一条还算宽敞而古老的青石板路贯穿了整个镇子。因为是通往北方的交通要道,这里人流如织马车如潮,客栈酒楼林立。镇西的那一片桃林,更是让许多文人骚客流连,留下许多风流轶事和美妙诗篇。
一辆马车由南而来,马是好马,车是好车,驾车的年轻人一身黑衣衬得他皮肤白皙眼睛明亮。
马车停在了桃花镇东来客栈门口。那是桃花镇最好的客栈。年轻人跳下马车,敲了敲车棚,然后站在门口,看向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马车里钻出了另一个年轻人,这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个子要比他的同伴高一些,眼角眉梢都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在看什么?"高个的年轻人似乎刚刚睡醒,站在那里不停地打哈欠。
"没什么,进去吧。"
早有店里的伙计将马车牵走,二人要了两间上房,那个黑衣的年轻人还指明要二楼那间最好的天字房。
白衣的年轻人看起来很是困顿,急急地要回房里休息,而黑衣的那个,却向掌柜的要了一碗酸梅汤。
"这......现在已经入了秋,天气不是很热了,客官还要酸梅汤么?"
"是,要一大碗,最好是用冰块镇过的,送到我房里来。"
"啊,好的。厨房里没有准备,客官可能要多等一会。"
"多谢掌柜了。"黑衣人点头,满意地向二楼的天字房走去。
掌柜一面吩咐伙计准备酸梅汤,一面摇着头感叹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奇怪。
日头偏西,阳光斜斜地照进位于二楼的房间,将窗格的影子拉得好长。
萧屏儿坐在桌前,慢慢地喝着酸梅汤。每喝一口,从咽喉到胃,都是一阵彻骨的冰凉。
就是在这里,严无谨为她找到了解药,自己却中了蛊毒娘子的瘴气,又被一群人伏击,离开的时候,还帮她叫了一碗解暑的酸梅汤。
如今又到了这里,房间的摆设丝毫未变,只是窗子换了新的。她还能清晰地想起严无谨倚在床角,一边轻咳一边对她微微的笑的样子。一切恍如隔世。
快雪端着一盆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放在了她旁边的凳子上,只说了一个字:"泡。"
萧屏儿没说话,挽了袖子将手放到了滚烫的药汁里,继续喝她的酸梅汤。萎缩的手臂如今几乎已经完好如初,只剩下手腕处,留下一道环形的伤疤。
今天的药汁腥味浓得出奇,快雪也安静得出奇,平时的聒噪不翼而飞。萧屏儿只好扭过头看他。
"奇怪。"
"奇怪什么?"
"你睡了一路,怎么脸色还这么不好?"萧屏儿放下碗:"生病了?"
"没有。"快雪懒洋洋地眯着眼,似乎仍然困倦。
药汁很烫,萧屏儿用手搅着,有几滴溅到盆壁上,竟是暗红色。
萧屏儿微微皱眉。
"以前没听说过你会解毒,没想到你对医术这么精通。"萧屏儿不动声色,抬起手,嗅了嗅手上的药汁。
"快雪公子百毒不侵,这点毒只是小意思。"
"那你还会什么?"萧屏儿问着,这药汁浓稠粘腻,味道显然不只有蝮蛇地龙--那是血的味道。
"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年,"快雪得意地摇头晃脑,"天上地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唯独不会武功?"
快雪微愣,眼前一花,萧屏儿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双手,撸起了他的袖子。
从手腕到臂弯,横着数十道血淋淋的伤口,左手腕上的两个伤口尤其血肉模糊,似乎反复被割了好几次,上面还有刚刚渗出来的鲜血。
"哎呀呀,浪费哟!"快雪抽出手,用手指抹下刚渗出来的血滴,放到嘴里含着。
"那里面......都是你的血?"萧屏儿指着身后的药盆,声音有些发抖。
"不止,还有些别的药材什么的。"快雪继续笑眯眯,"今天的血没有止住,索性都放到里面,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我这些天喝的,还有泡的......都是你的血?"
"是你说不要砍手的。你不砍,我只好放血。"快雪说得理所当然,好像那些血不是他流的。
"你......"萧屏儿站在他面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将另一只手也抽回,快雪专心地整理衣袖,低着头不看他:"你不肯砍掉你的手,并不是怕变成残废,对么?"
萧屏儿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你说什么?"
"你不是舍不得你的手,而是舍不得你的剑,是吧?"
快雪抬起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这修卢剑,是严无谨的,你现在的剑法,是严无谨教给你的,严无谨现在失踪不知死活,若是砍掉了你的手,就是将严无谨留下的痕迹彻底的从你身上剥离,所以你不肯......就算会死,你也不肯,我说的对么?"
萧屏儿不说话,只是转过身,将放在桌上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寒凉的液体刺激得她险些流出泪来。
"你对我的好,我会一辈子记得......"
"我不要你记得,我要你报答。"快雪打断萧屏儿的话,凑到她面前挤眉弄眼,"嫁给我做媳妇吧。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呀!"
"谁要做你的媳妇!"萧屏儿被他的样子逗笑,拿出包袱里的药瓶,扯过他的手为他上药。
伤口上叠着伤口,有些地方皮肉外翻,看得出为了让血流得多些,他一次要割自己好几刀。她知道他很怕疼的,背上刺了几只针就会疼得他哇哇大叫,可是为了成全她,他对自己有多么狠。
萧屏儿低垂的颈项有优美的弧线,快雪看着她小心得近乎虔诚的手指,静静微笑。
当天晚上快雪似乎有点不对劲,或者说,有点倒霉。
下楼的时候脚下一滑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骨头险些散了架,吓得老板出了一身的冷汗。这还不止,回房间的时候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门柱,弄得头破血流。萧屏儿哭笑不得地给他上了些金创药,结果出门的时候又撞在了门柱上,疼得他蹲在地上哀号不止,笑得萧屏儿直打跌。
第二天一早,他们要动身的时候,萧屏儿笑不出来了。快雪发起高烧,躺在床上吭吭唧唧的爬不起来。大夫说他伤了元气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否则再严重就不好办了。
萧屏儿清楚那是因为他为了自己放了太多的血,又连续赶路,身体才会撑不下去。心里千般过意不去,只好留在客栈里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