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很亮很亮地照在地上。
尚武镖局的马车已经停在这里好一会儿了,可却丝毫不能移动半步。
因为有人在劫镖。
也有人在流血。
流血的是尚武镖局的总镖头张林。尚武镖局是江北第一大镖局,能有今天这种局面,有一半的功劳都是靠他手中那对江湖中少有对手的流星拐闯的。
张林今年四十五岁,行走江湖近三十年,压镖也压了有十八年,什么劫镖的他没见过?他张林又怕过谁?
可是现在,他怕了。
他身后的镖车里有十万两白花花的官银,还有三大箱价值连城的珠宝。为了这些红货,张林动用了尚武镖局里最优秀的三十六位趟子手,还请了他的拜把兄弟"哑剑"杨易来帮忙。若这趟货被人劫了,尚武镖局就会名誉扫地,甚至会被官府查封,江北十一家分局几百号兄弟和他们的老婆孩子就得流离失所受冻挨饿,他和兄弟们奋斗了半辈子的尚武镖局就就会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而劫镖的,不是山贼,不是响马,而是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
一个个子不是很高,身材不是很壮,年纪也不是很大的人。
这个人就站在栈道中央,冷冷地看着他们,墨黑的眸子平静无波,一如他持剑的手。
张林的肋骨至少断了三根,膀子和大腿上的剑伤正汩汩流血痛楚难当。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看上去还算镇定。
"好俊的功夫,好快的剑!还未请教,朋友高姓大名?"
劫镖人苍白如死的脸上,慢慢漾起一个笑容--一个看起来几乎有些灿烂的笑容。
漆黑的衣,苍白的脸,再加上这个有些灿烂的笑容,竟使黑衣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连我都不认识么......那么,你们总该认识这把剑吧?"
乌光一闪,一把古剑赫然展现在众人面前,样式古朴拙雅,剑身乌黑,如漆了一层浇了油的炭,众人离得虽远,但凌厉的剑气还是逼得人倒退了几步。而在剑的吞口处,竟隐隐用小篆刻了一个"修"字。
"这......这是修卢?"
张林这才看清刚才险些卸掉他一边膀子的古剑竟是传说三百年前由欧冶子嫡传后人仿照湛卢剑历时十年打造出来的名剑修卢!
可是,据说这把剑在三年前由万剑山庄主尧长弓送给了他的结拜兄弟严无谨,过不了多久就被严无谨给弄丢了,怎么会......
"这剑传说已在两年之前被严无谨遗失,至今流落江湖下落不名,你是怎么得来的?"
黑衣人轻笑,手指轻轻抚摸着剑身,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这么好的剑,我怎么舍得丢呢?"
"什么?难道你就是......"张林不禁瞪大双眼。
黑衣人眼中突然精光大盛:"不错。在下严无谨。"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张林的手开始发抖。
他看向他的兄弟杨易--素来稳健的"哑剑"杨易的脸竟也有些发白。而他身后看守镖车的三十六位趟子手也已乱了阵脚。
可怕的不是严无谨手中的剑。可怕的是严无谨这个人。
如果他不是严无谨,大不了镖失人亡,大家拼个你死我活,家里的老婆孩子还会有别的兄弟照顾着。可他偏偏是严无谨,严无谨偏偏有个万剑山庄的庄主尧长弓当结拜兄弟!
万剑山庄的地位在江湖上举足轻重,庄主尧长弓的一举一动足以影响大半个江湖,而严无谨的一句话,就可以左右尧长弓的所有决定;所以,得罪了严无谨,就是得罪了尧长弓,得罪了尧长弓,就是得罪了大半个江湖。
若换做是你,你怎么办?
张林仰天长叹!
若是守镖,这里的兄弟就会死伤大半,就会得罪严无谨甚至尧长弓,而他们的孤儿寡妇就会无人照料,尚武镖局就会永世不得翻身。
若是放弃,尚武镖局就会名誉扫地、倾家荡产,从此一蹶不振。
但--至少,人还在。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笃、笃、笃。"
三声。石器和木箱相互撞击发出的三声。
声音是从镖车上传来的。当他们循声望去,所有人的瞳孔骤然缩小!
三十六个一流的趟子手团团围住的镖车,应该是滴水不漏,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的,可是现在,最前面那辆车上的箱子已经被人打开,露出了满满一箱的珠宝,一个人正斜斜地卧在这堆珠宝之上,用里面的一支玉如意,漫不经心地敲着木箱。
笃、笃、笃。
这人的白衣在阳光下白得耀眼,严无谨就站在整个镖车的对面,可白衣人是何时出现的,又是何时把木箱打开的,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不知不觉,他的手心已被汗水打湿。
"你们啰嗦完了没?如果完事了,我可要开始打劫了。"
慵懒的唇,清冷的眼,淡淡的笑,看似一脸的漫不经心,却隐隐透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你是谁?"黑衣人汗湿的手紧紧握住剑柄,白衣人清冷含笑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你又是谁?"白衣人的声音如他手中的玉一般,温润、慵懒,却又不失清扬。
"我是严无谨!"他又重新挺直了背,"严无谨"这三个字似乎让他重新充满了自信。
"是么?"白衣人挑眉微笑,轻轻跳下马车,缓缓向黑衣人走来。
"这么巧,我也叫严无谨。"
尚武镖局的镖师们不得不扶住自己的下巴--两个严无谨?
某一个瞬间,黑衣严无谨握剑的手又紧了紧。
某一个瞬间,白衣严无谨的嘴角漾起一丝戏谑的笑纹。
"看样子,你是来打劫的?"不知何时,白衣严无谨已出现在黑衣严无谨面前,戏谑的笑容丝毫未变。
"是。"
"打个商量,你把它让给我怎么样?"
"好啊。不过......"黑衣人的嘴角噙出一丝冷笑,修卢剑平举齐胸:"你得问问我手中这把剑答不答应。"
白衣人轻叹,一副"我就知道是这个答案"的表情,晃了晃手中的玉如意,淡淡道:"好吧,我就用这个和你试一试。"
剑气。
修卢剑的剑气。
白衣人手执玉如意,却也有剑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气。只是有剑气,却无杀意。
一阵风吹过,尘土漫天飞舞,尚武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们却已经忘记了眨眼。
没有剑,没有玉如意,也没有人。
就连金玉相击之声也没有。
只有风声,只有人影闪动。
尘埃落定之后。两人又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就像从来都没有动过一样。只不过白衣人手中拿的是修卢剑,而玉如意则到了黑衣人手中。
黑衣人面如死灰,白衣人依然一脸戏谑的笑。
"我赢了。"
"是。你赢了。这批红货归你了。"
"红货?"白衣人眨眨眼,"谁说我要打劫的是这批红货?"
黑衣人看向他,这个人的笑容太可恶,可恶到让人恨不得将这个笑容一掌击个粉碎,可是他的剑太快,快得可怕。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严无谨啊!"白衣人又眨眨眼,笑得一脸狡黠。
"你来打劫?"
"是。"
"打劫什么?"
白衣人轻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就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他晃了晃手中的修卢,慢慢道:"我要打劫的当然是这修卢剑。车上的那些宝贝加在一起也不及这把剑值钱,我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黑衣人走了。
栈道上只剩下了白衣人和那些由主角变成了配角的镖师和趟子手们。打劫的人最后反而被人打劫,这世上的事还真是难料!
修卢已经握在手中,这剑柄之上还残留着刚刚那个黑衣人的温度,以及,一种极淡极淡的味道。
白衣人低头轻笑,如果他的鼻子没骗他,这应该是女人的味道。
"多谢侠士出手相助!"张林走上前,双手抱拳深深一拜,眼中充满敬畏。行走江湖近三十年,他还没见过这么快的剑。
"不敢当。"白衣人还礼,把刚才黑衣人留下的玉如意双手奉还,"我只是过来打劫,能帮上忙只不过是刚好凑巧而已。"
"敢问侠士高姓大名?改日尚武镖局定当结草衔环报答侠士大恩!"
白衣人轻笑,只是这回嘴角挂上了一丝无奈:"在下的贱名刚才已说了两回,张总镖头还记不住么?"
"啊!原来你......你真的是......"
"不错,我真的是。"白衣人--也就是严无谨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来下回他真的得在胸前挂一个牌子,上面写上"我是严无谨"不可。
"多谢严......"眼看着张林又要深深一揖,严无谨赶紧给扶了起来。
"多谢不敢当,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张总镖头能否帮个忙?"
"严大侠请讲。"
"这修卢剑原是我义兄尧长弓所有,请张总镖头帮个忙,将它物归原主,如何?"
这修卢原是万剑山庄主人尧长弓所有,让这几个镖师把它送回万剑山庄,一则是物归原主,二来,想必江湖上没有几个人会去劫万剑山庄要的货物,也算是给这些个受伤的镖师找了个护身符,省得将来又有人说他严无谨帮人从不帮到底。
"这个......"张林略微迟疑,"下个月就是尧庄主的寿辰,严大侠为何不将此剑亲自送到?"
严无谨一脸苦笑:"在下也很想,可是最近还有一些麻烦。"
做保镖买卖的张林自然消息灵通,随即问道:"严大侠说的......是蛊毒娘子还是那个吕大公子?"
"两个都是。"严无谨呵呵一笑,似乎不甚在意,"那就麻烦张总镖头了。"
"请严大侠放心,在下一定不辱使命!"张林接过宝剑,诚惶诚恐。
"多谢总镖头,在下告辞了!"严无谨拱手为礼,扬长而去。
其实说严无谨扬长而去,还不如说落荒而逃更合适一些。刚才他只是正好在镖车旁边的树上睡觉,刚好看到那打劫的黑衣人手中拿着自己弄丢的宝剑,所以自然而然就"凑巧"、"不小心"帮了那个张老头的忙,没想到那个总镖头出身的张老头竟是个说话喜欢吊书袋的主儿,什么"结草衔环"都用上了,严无谨要是再不跑路,估计这会儿他的舌头已经打了十八个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