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喜欢悄悄地来，在万物的沉睡中来，给人以惊讶的欣喜，如果你的屋舍在村间，最好在小山下。当你推扉一望：全宇宙改变了，难得的纯洁，难得的白色，在雪后是公平的涂遍了各处，高山低谷，屋舍田原，完全受到圣洁的洗礼。
一般人喜欢把狂吼的北风伴着雪来写，但在我的经验里却以为风是雪后的事，雪总是无声地飞飘下来，而且在下着雪的时候，天气也不比平日冷，总是那么凉森森地解除了人们在炉边的枯燥，消散了在酷寒中的不适，假如在雪里有一两株腊梅，那么一阵阵甜香会沁入你心灵深处的，更会使你忘了春花秋月的美。
记得在江南的冬日，很难得下雪的，但是有一次却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庭院里的一株老腊梅，正在盛开着金色的花朵。它是从一个老磨房的墙角下斜着长出来的，有的枝上花多，有的枝上花稀，总是三两朵生在一个小枝下，颇有风韵地在冬的空气里生长着，在雪里它甜香飘散，使人不忍关住窗子。在晴天的腊梅也同样的芬芳，但是它的色彩太淡了，是宜于雪天的，雪加增了它的美。
的确，雪能加增万物的美，随便一团蓬草，或一段废垣，在平时看来总是给人以荒芜或杂乱之感的；但一经下了雪则深浅有致地成了图案。夏日的乌罗松蔓延得太高了，在墙头屋脊的铁蒺藜上也爬满了，等到秋残时候未得把这些枯了的枝蔓摘取下来，常常对它生出厌恶的心；但是下了雪以后，枯枝上巧妙地挂住了团团的雪，看来好像架上的白蔷薇，虽然没有绿叶衬托，有那湿湿的黄枝和朵朵白雪已经够使人喜悦的了。
可惜人间总是污秽太多，雪的纯洁又能保持多久呢？不用吹起雪后的朔风，不用露出融雪的日光，只要人们的足迹和车轮的碾压就足够破坏雪的纯洁了，何况街头巷隅又随时有污水和垃圾的倾倒呢。于是我觉得雪还是该降在乡间，在大自然中保持它的纯真之美，人烟稠密的都市啊，是专会破坏清洁的。
但是你可以登到景山，或北海的白塔上去俯视整个被雪遮蔽的古城，或者到什刹海、李广湖边上去欣赏这被人忘记了的名胜。假如有一两个知己，更可以去西直门外或德胜门外去看古城垣下的驼群，看它们傲慢地、迟缓地顺着领路人的牵引前进，雪地上留下多少大瓣的足迹，更远更小了，载着冬日的忧郁远远走去，留给你的是无穷尽的怅惘与美的空洞感觉，这些感觉完全是雪的赐予啊，我用无言之歌赞美它的纯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