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德文先生推测,两性之间的情欲将来会消失——这种推测没有明显的根据——性爱的激情同理性或美德并不矛盾。
我们前边假设葛德文先生的社会制度可以完善地建立起来。但这种假设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个制度一旦建立,立刻就会被各种自然原因迅速摧毁,同样的原因也会使这一制度不可能建立。我无法设想我们根据什么理由可以认为这种自然原因将发生变化。在世界存在的五千多年间,从未发生任何趋向于消灭两性之间情欲的情况。每个时代已届晚年的人们都激烈反对自己感觉不到的情欲,但却没有多少理由能成功地证明这一点。那些生来性情冷淡、不知性爱为何物的人,当然完全没有资格判断情欲对于生活中愉快感觉的总和可以作出多大的贡献。而年轻时纵欲过度,因此年老后身体虚弱、内心充满悔恨的那些人,也很可能指责这种愉快空虚无益,无法使人永久满足。其实,纯粹性爱的快乐,与最进步的理性和最高尚的美德并不矛盾。一个人若体验过纯洁性爱的真正快乐,那么无论经他体验过的理性的快乐多么巨大,也禁不住经常回顾那一时期,认为它是自己整个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刻,对其心往神驰,深情地怀念那个时期,并且非常希望自己能再度生活在那个时期。
理性的快乐超越肉体快感之处,与其说是在于它较为真切和根本,不如说是在于它持续时间较长,牵涉面较广,并且不易使人满足。任何享受如无节制,都有损于其本身的目的。天气晴朗时在非常美丽的乡村散步,如果走得太远,终究会感到枯躁和疲乏。非常卫生而且有营养的食物,贪吃过度,非但不能增强体质,反而会有害健康。甚至理性的快乐,虽然确实比其他各种快乐不易满足,但若是几乎毫不间断地追求,也会造成身体虚弱,精力衰减。但是,若因为人们滥用这种快乐就否认它的现实性的话,那也是不太恰当的。按照葛德文先生的说法,道德就是结果的打算,或者像亚齐康德·巴勒十分恰当地表述为,道德就是神的意志,是由一般便利推断出来的。按照这两个定义,肉体的快感如果不会产生不幸结果,就不违反道德法则,如果对它的追求有所节制,为理智的发展留有极大的余地,则无疑会增加生活中快感的总和。因友谊而增强的纯洁的性爱,似乎是肉体享受和精神享受的混合物,特别适合于人的本性,能极其有效地唤起人的同情心,并使人得到极大的满足。
为了说明肉体快感显然低下,葛德文先生曾说:“排除掉两性性交的一切伴随情况,它就会遭到普遍轻视。”他同样可以对一个观赏树木的人说:除去这些树伸展开的枝叉和娇嫩的叶子,你还能在它们那光秃秃的树干上看到什么美?但吸引人们观赏的树,总是有枝有叶的,而不是光秃秃的。一个物体的特点和它的总体,可以像任何两种毫无干系的东西那样迥然不同(如同一个美丽的妇女和一张马达加斯加的地图),从而使人产生不同的情绪。引起情爱的是女人“身材匀称、活泼、性情温柔、亲切可人、有想象力和才智”,而不只是因为她是女性。男人在情爱的驱策下,曾作出各种大大有损于社会一般利益的事情,但如果女人只有女性的外貌,没有其他什么有魅力的地方,也许男人并不难抵制这种诱惑。从肉体快感中除去它的一切附属物以证明其低下,一如使磁石失去其产生引力的一些最根本的因素,然后断言磁石的作用微弱。
在对一切享受(无论是肉体的还是智力的)的追求中,理性即我们能够估算结果的能力,都是适当的矫正者和指导者。因此,较高的理性往往可以防止纵欲过度,但它决不会因此而灭绝这种快乐。
我曾努力说明从限度不完全确定的局部改良推论没有限制的进步是一种谬误。但我始终认为,虽然许多事例揭示了显著的进步,但如料想这种进步是无定限的,就大谬不然了。关于消灭两性之间情欲,迄今尚未取得显著的进展。因此,设想这样一种消灭,只是提出了一种毫无事实根据的推测,未得到任何哲学上的概然性的支持。
历史非常明确地为我们揭示了如下的真理,即:某些智力极高的人并不只是适度地享受性爱的快乐,而且是过度地沉溺于这种快乐。但是,即使承认(虽然有许多相反的例证,我仍愿予以承认)智力上的巨大努力能削弱这种情欲对人类的支配,但很明显,大多数人的进步必须超过现在人类最光辉的典型,才能产生足以明显影响人口的效力。我并不认为大多数人已经达到了进步的极限;但本文所作的主要论述提出了一个强有力的观点,即:任何国家下层阶级的人民都永远无法完全摆脱贫困和劳动,而获得智力的高度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