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一位粗暴而阴险的教师,它会悄悄地在我们身上建立起一种权威,起初它是那么的温和谦恭,但是时间一久,它便会深深扎根,并最终暴露出凶悍而专制的面目,我们也就再也没有了自由,甚至是不敢抬头看它一眼。我们看到习惯时常会违反自然规律,“在任何事情上,习惯总是极其有效的主人。”
医生们常常会不加分析地抛弃医术的理性而服从于习惯的权威。古时候有一位国王设法让自己的胃习惯于服用毒物。在新印度,人们发现有许多民族,他们生活在各种不同的地区。那里的人民以蜘蛛为食,不仅是储存,而且还养殖,同时蚱蜢、蚂蚁、晰蜴、蝙蝠在他们看来也是难得的美味。在缺粮的时候,一只蟾蜍竟然可以卖到六个埃居。他们将这些动物煮熟,再配上各种沙司后就可以食用了。在那里,还有一些民族,竟然认为我们吃的各种肉类会把人毒死。“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猎人能够在雪地里过夜,能够忍受山上的烈日。斗士在被铁皮手套击中时,连哼都不哼一声。”
我们不必去了解生活在尼罗河大瀑布附近的居民有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用去打听哲学家对天上的音乐有什么样的看法;那些坚固的天体在运行中往往会轻轻地相碰和摩擦,从而就会发出一种奇妙而悦耳的声音,天体和着这抑扬顿挫的音乐婆娑起舞;但是,即使声音再大,人的耳朵已经麻木了,所以也感觉不到,就像尼罗河畔的居民对巨大的瀑布声习以为常一样。
柏拉图曾经训斥一个玩骰子的孩子。而那个孩子却回答说:“你为这点小事就责备我。”柏拉图则反驳道:“习惯可不是小事。”
我发现,我们身上的那些恶习其实都是从小养成的,我们最初的教育就是掌握在乳母的手中。母亲看到孩子拧鸡脖子,或者是打伤狗或者猫,似乎是一种消遣。还有的父亲愚蠢至极,看到儿子殴打一个没有自卫的农民或者奴仆,却以为这是尚武的好预兆,看到他以狡诈的手段欺骗和愚弄自己的同伴,还以为是光辉的业绩。所有这一切,都是撒下了残酷、专横和背信弃义的种子,这些缺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萌芽了,以后,又在习惯的魔掌中茁壮成长。因此在孩子年幼的时候或者是在小事情上原谅他们的不良倾向,这将会是后患无穷的教育方法。
应该认真地教导孩子去憎恨他们本质上的恶习,使他们能够认识到这些恶习天生就是丑陋的,要让他们不仅在行动上,还应该在思想上做到防微杜渐,不管恶习怎样伪装,心里即使只是闪一下念头都是令人感到憎恶的。我从小就培养自己走正路,在做游戏的时候,我最痛恨那些弄虚作假的人,因此,即便是无所谓的娱乐活动,我也坚决反对作弊的行为,这已经成为了我的本性,不需要作任何的努力。我和妻子、女儿在玩牌的时候,赢她们或者输给她们我都无所谓,即使玩真的也一样,两个辅币的输赢不会当做两个金币一样对待。我的眼睛是无处不在的,我不断督促自己要安分守己,没有人会如此近距离地监视我,也不能够让我如此地遵守规则。
最近,一个南特人来到我的家里,那个人身材矮小,生来就没有胳膊,所以他就训练用脚来做手该做的事情,动作是如此的娴熟,他的脚几乎都要忘记它们的自然功能了。而且,他把脚称做手,用脚来切面包,用脚给枪装上子弹后进行射击,用脚穿针引线、缝衣、写字、脱帽致敬、梳头、打扑克、玩骰子,洗起牌来都游刃有余,比常人的手毫不逊色。我付给他钱(他靠表演谋生),他也是用脚来接,就像我们用手接一样。还有一个人,还只是个孩子,他用双手舞剑,又用脖子——因手正忙着——夹住一根长矛来舞动,他把剑和长矛全都抛向空中后再接住,然后又投掷标枪,挥起鞭子来啪啪作响,俨然就是一个法兰西车夫。
习惯在我们的思想上是毫无阻拦的,从它所带给我们的奇特印象中可以更好地看出它的效果。它对我们的观点和信仰是无所不能的。难道还有什么看法能够比习惯灌输的看法更加离奇,更加怪诞的吗?西塞罗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叹,在我看来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自然科学家的任务就是观察和探索大自然,但是他们却要求那些被习惯一叶障目的人为真理提供证据,这样做难道不会感到惭愧吗?”但是,习惯的最主要效果就是抓住并蚕食我们,它一旦进入我们的身体,就会把我们牢牢地抓住,并且会深深地扎根,为它的法令惊醒、说理和争辩。的确,从我们出生以后,吃奶就是因为人们接受了吮吸习惯的法令,我们第一次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面孔。我们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照着已有的习惯来办事。那些在我们的周围颇有市场、而且被我们的祖辈注入我们心灵的成见,似乎就是普遍而自然的思想。
因此,不符合习惯就会被认为是不符合理性的,一般说来,这其实是极不合理的。如果人人都像我们那样来研究自己,听到一句正确的格言,就会立即看一看它在哪个方面适合自己,那么他就会发现,这句格言与其说是机智诙谐的话,还不如说是对成见的猛烈鞭挞。然而,人们接受警句和箴言其实是为了告诫人民,而并不是为了规范自己,因此也就不是将它们融入自己的习惯,而仅仅是装进了自己的记忆中,这种做法是极其愚蠢和绝对没有用的。
受自由和自主思想影响的人民,认为任何已经具有的形式都是可怕的,是违背自然的,习惯于君主制的人民也是一样的。不管命运为他们提供什么样的变革机会,当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了某个君主的讨厌的统治时,他们就会立刻花费同样的力气来为自己迎接一位新的君主,因为他们不能够下决心憎恨君主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