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应声是,便出去了。一来到园子门口,粗略扫了一眼,便已猜出了七八分,笑着迎上去福身道:“哟,奴婢还当是谁这样的威风好架势,原来是安姨娘和四小姐。当真是稀客。”
见了她来,安氏倒也不敢太过放肆,遂客气地笑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小姐跟前的红人云意姑娘来了。怎么样,可是三小姐遣你来迎我们进去的?”
说罢,安氏的眼风斜斜扫了那被打掩面哭泣的小丫鬟一眼,刻薄之中更有几分炎凉。
“方才小红的话不是明明白白对安姨娘说了么?我家小姐这几日是不见客的,若安姨娘和四小姐再不走,恐怕是要自讨没趣。”
云意说罢,转身先去扶了那啜泣不止的小丫鬟到一旁柔言安抚了一顿,又拿帕子给她擦了眼泪,就这样将安氏等人晾在了那里。
安氏和纪芷芙面面相觑,才压下的嚣张气焰复死灰复燃起来,她上前插腰道:“云意,本夫人看在三小姐的面上对你客气三分,但你也别得意过了头。须知尊卑有别,我和四小姐再不济,也还是相府里的主子,而你却永远只能是为奴为婢的命!你莫拿根鸡毛当令箭,竟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了。”
云意不愠不恼,唇边笑意温文徐缓:“安姨娘教训得是,尊卑有别,有些人的确该懂得什么叫谨守本分。奴婢自知身轻命贱,为奴为婢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安姨娘也别忘了,在这府里,如非正室,妾侍亦不过是半个主子,比起咱们这些低贱的下人,却也只好了那么一丁点,又何必这样相互为难呢?还不如彼此间客气些,都给对方留些颜面来得好。”
身后雪梅园的丫鬟已有人忍不住暗暗叫好。想那安氏多年来仗着为纪昀晟生下了一儿一女,而府中又无正室压她一头,是以素以当家主母自居。除了纪昀晟,她甚少将谁放在眼底,一贯行事跋扈张扬,对丫鬟小厮亦是刻薄尖酸,是以在府中极不得人心。
纪芷芙在一旁忍耐了半天,原还不想开口,此刻听见有人戳着自己娘的脊梁骨说道,亦忍不住拉下了脸:“云意,你好大的胆子,仗着三姐平日对你的宠爱,竟敢对我娘出言不逊!我纪芷芙今日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以后还拿什么颜面出去见人!”
“是谁要动我的人?”
清淡的女音从远处传来,却带着极重的威严。
众人应声望去,只见纪芷芙坐在一顶及肩舆上,正缓缓而来。一袭捻银线穿珍珠红梅欺雪烟罗望仙长裙衬得她雍容清妍,颜如冠玉,青丝如瀑仅以一根青色丝带束着垂在身后。她半歪着身子,眸光淡淡扫来,却如寂夜寒星般清泠,一看便知来势不善。
纪芷芙的手犹停留在半空中,怔然喊:“三,三姐怎么来了?”
丫鬟放下了及肩舆,她便低头把玩着手腕上的那一串珊瑚玉串,漫不经心道:“我倒是想在屋内安生地待着,可你们这样闹事,我若再不来,只怕我满园子的奴才也不够四妹你和安姨娘教训的。”
安氏陪着笑,急急道:“三小姐,方才原不是芙儿的错。是云意那丫头太不识好歹,竟对我出言不逊,芙儿她才……”
纪芷湮略一抬头,耳边的翡翠坠子便如水滴轻扬,眸光如剑气般凌厉扫过,漫漫而笑:“可我怎么觉着,云意方才说的话对极了呢。这府里尊卑有别,嫡庶更加有别。除了爹爹,便以我已故的娘亲和我为尊,其他人一概为次。长幼有序,嫡庶有分,任谁也别想越过去。而雪梅园是我娘的故居,见此地如同见主母,岂容得你们在这里张扬跋扈、目中无人?再者,即便是云意今儿真的犯了错,你们大可以来告诉我。她不好,自有我来调教,旁的人,谁也没资格动她一下,小红亦是如此。俗话说,打狗还须得看主人。安姨娘和四妹对我的人任意责打,便无异于是在打我的脸面。我比不得安姨娘岁数大,识大体懂礼数,我是个年轻肤浅的,可咽不下这样的气!”
安氏立时跪倒在地,求饶道:“三小姐,三小姐息怒,妾身万万不敢。”
若在往日,纪芷芙定然也会给她服软,偏生前几日在宫中受了慕铮的冷遇,心中暗暗记恨着她,反倒挺直了腰杆不为所动。非但如此,她还拉着安氏起身,硬气道:“娘,您不必跪她。咱们今儿并没错,不过就是出手教训了一个小丫鬟,有什么了不得的?”
安氏听了这话,更是满心的惶恐,生怕她会激怒了纪芷湮,反倒将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帝都,遂反拽着她的手,希望她能一齐跪下来认错。
纪芷湮清然一笑,蓦地道:“婵娟,你过来。”
婵娟闻言浑身一凛,却不敢不过去,遂小心地挪着步子过去,怯怯道:“三小……”
只见纪芷湮二话不说,扬手就给她脸上招呼了一记耳光。婵娟猛然不觉间挨了打,立时委屈得双眼噙泪,却什么也不敢说。
纪芷芙不由气结,纤手一指,“你——”
云意及雪梅园的众人看了心中大快,她快步走到纪芷湮身边,为她吹着手,含笑道:“小姐仔细手疼。”
纪芷湮饶有兴致地望着怒容满面的纪芷芙,笑道:“怎么,四妹也知道心疼了?推己及人,你既心疼自己的丫鬟,也爱惜自个儿的颜面,怎地竟不知道别人也是一样爱护自己的奴才?”
纪芷芙硬是顶了一句:“你,你仗势欺人,我不与你理论!”
纪芷湮怒极反笑:“好一句‘仗势欺人’,倒亏你说得出口!你们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到我的园子打了人,非但不肯见好就收,反而还恶人先告起状来了。却不知前几日四妹哭啼啼来找我的时候,怎不也摆出这样的好气势?我若知道你这样的能耐,断不能帮你的忙!”
见她气得脸色发白,眼眶微红,便知是真的动了怒,云意忙抚着她的胸口道:“太医嘱咐了小姐身子弱,可不能这样着急上火,千万消消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