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云意已取了毛毯回来,嬉笑道:“我到后头取东西的那一会,小姐可说我什么坏话了?”
纪芷湮便笑道:“自然是说你跟个猴儿似的,牙尖嘴利难缠得很。只有一样,在我跟前没规没距的也就罢了,到了姑姑跟前可不许也这样没轻没重。”
云意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了毛毯,又细心地在脖颈各处掖了掖,转首笑道:“一听小姐这话便看轻人了不是?这位姑姑生得跟个菩萨般的慈眉善目,说不出的和蔼可亲,哪里会和我这样的小丫头计较?小姐当谁都和您一样,是个小心眼小鼻子的么?”
一番话说得俏皮可爱,既捧了昭娘,又有透着几分小女的狡黠天真,倒是大大地博得了昭娘的欢心。
昭娘止不住地笑,“莫怪你家小姐疼你,原是这样玲珑剔透的心肝。便是奴婢这样的老婆子看了,也觉得喜欢得紧。”
纪芷湮笑道:“姑姑可别这样捧她,这丫鬟心思浅,经不住人家几句夸赞,小尾巴便要翘上天去的。回头翘得太高,我可实实拉不回来的。”
云意便跺脚道:“小姐,你又来取笑我。”
众人又是一阵笑。
昭娘注意到纪芷湮眉色倦怠,只是强撑着精神来陪自己说话,遂道:“奴婢已来了许久,这会儿也该回去了。且小姐身上并不大好,也该多加保养才是。”
纪芷湮却也是累了,遂点了点头,道:“云意,命人好生送姑姑回去。”
云意答是,转身送了昭娘出门,又挑了两个机灵的小丫鬟亲自送她回去才回转身来。
听见脚步声走近,纪芷湮原本紧闭的双眼复睁开,朝云意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我今日吩咐你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云意点了点头,照旧压低声音回话:“按着小姐给的地址,奴婢已找到人了。只是此刻不知府里情形如何,暂时还不敢将人接来。”
纪芷湮的眼帘动了动,“嗯,你做得很好。”
“啊,对了,小姐。我今日去那小院的时候,还遇见了一个人,她……她自称是小姐的大师姐凌月,还说要来见小姐。奴婢一时也不知她所说的话是真是假,是以并不敢贸然将她带来,只是带回了一样信物。”
纪芷湮立时来了精神,“信物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云意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包,看上去针脚很是粗陋,上面绣得歪歪扭扭的一只似鸭非鸭、似鸟非鸟的东西,再分辨不出是什么。可纪芷湮一见之下却忍不住轻笑出声,红着眼眶激动道:“是大师姐,果真是大师姐。”
云意啊了一声,“只凭这样一个旧香包,小姐便能确定是您的大师姐么?会不会认错人了?”
纪芷湮含着笑意道:“断不会认错的。这只香包原是我当年初学女工时绣的第一样东西,原是想送给六哥的,可实在是绣得太丑了,遂不好意思拿出手,后被大师姐讨了去。旁的东西我不敢说,但这只香包,千真万确是出自我之手。”
再回头,云意已忍俊不禁抱着肚子笑滚在了地上,“哎哟,可笑死我了。我原还纳闷得是多粗笨的人才能将东西绣成这样,不成想这只香包,这只香包竟是出自小姐之手。唔,当真是十分……十分别致。”
纪芷湮又好气又羞恼,坐起身来,抓起枕头便扔向笑得不成体统的云意,“你个死丫头,叫你笑话我,叫你笑话我。”
云意一个闪身抱住了她扔来的枕头,憋了满脸的笑意,问道:“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香包上绣的物什究竟是个什么呀?我瞧着有些像鸟儿,又有些像鸭子,可再一看又是什么都不像。我原还以为是你大师姐绣的,死死憋着不敢问,亏得现在能遇上正主,您就发发好心解了我心中的困惑吧。”
纪芷湮憋得满面通红,再分不清是羞赧还是恼羞成怒,等了半晌才吐出艰涩几字:“那是鸳鸯,是鸳鸯!”
“哈哈哈哈……”
云意再次不争气地笑晕了过去。
“哼,你个臭丫头出去,我要睡了。”说完,她便背转过身去躺下,将被褥蒙过头顶,任凭云意怎么来逗她,也是一概不搭理了。
这一觉,不想醒来已是日色昏昏向晚。
屋内并没点灯,她半睁着眼睛,隔着流苏帐望去皆是阴暗一片。隐约听得屏风后有人在低声说话,耐不住口干舌燥,遂扬声喊:“云意,云意。”
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很快越过屏风走到床前来,笑语轩然:“小姐醒了?”
纪芷湮扶着她的手起身,点头道:“什么时辰了?我这一觉倒感觉睡了许久,嗓子干得很,快给我倒杯水去。”
正说话间,却已有人将水杯递到了跟前,她愕然抬头,“爹爹,您也在?看来我真是睡得昏昏沉沉,浑不知时间流逝了。”
纪昀晟喊了云意去点灯,坐在床边,满脸怜爱地望着朦胧未醒的女儿,道:“你自打病了之后,少有像今日这般睡得香甜,左右无事,便多睡一会儿又何妨?”
纪芷湮亦是低头抿唇一笑,“那倒是,我今儿早上不过陪人说了一会子话,不想却是这样的劳心劳力。若非如此,不至于这般嗜睡。”
纪昀晟闻言仰头哈哈大笑,“哈哈,说起你今日的表现那可真是教人大开眼界。爹爹从前还担心你个性过于良善会被人欺负,不想却是小看了你。那个妙仪,连日来在相府横行霸道,毒打丫鬟,就连爹爹亦感头疼得很,不想你竟能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灰头土脸地折回了宫里去。关键是教她吃了亏,也不敢回宫去告状,只能自个儿往肚子里咽,当真是大快人心啊。你不知道,我今日听宫里的人说,妙仪晌午就跑回宫去了,忙不迭地便去向慕太后请辞差事,涕泪横流。无论慕太后如何晓以利益、威逼利诱,她都坚称自个儿有病在身,绝不肯答应再回来做你的教习姑姑了。唔,能于不动声色间剪除身边的威胁,果然孺子可教,不愧是我纪昀晟的女儿。”
此刻屋内各处烛台都已点燃,整间屋子立时亮如白昼,更映得流苏帐下的女子眉目如画,眸如点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