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南面之巅,雪翻飞,风声紧。一人执青布油伞独立天地间,痴痴遥望对岸。
不知不觉,便是一日光景。
一轮残阳似血坠落山头,余晖淡淡晕染在那女子微蹙的眉心,一瞬间仿佛惊醒了她。眼底一刹间转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惊愕、彷徨、近乎奢求的期盼皆化作刻骨的伤心与失望。眼角滚出的泪水瞬间凝结成冰,那一丝寒气透过肌肤直直涌上心头,是揪心彻骨的疼痛。
她的唇微微颤抖着,早上精心描画的胭脂掩不住里子的苍白。在现实无情的打击下,此刻她一身的盛装打扮和过往三年的痴心等待反倒成了最大的笑柄。
她弃了伞,撑开双手,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仰头无声而笑,泪眼朦胧间,仿佛又看见了那人清绝俊秀的容颜。
临别前他和她执手含泪相望,再三许诺,三年之后必定回来这里娶她为妻,此诺生死无改。可如今三年之期已满,他却没有来。
他,竟食言了。
唇边凄清的笑意渐如水纹般扩散开来,化作癫狂般的仰头长啸,似哭似笑,悲音直穿云霄,诉不尽的是一个女子痴情等候三年的心碎覆灭。
而在女子的身后远远站着一群人,他们陪着她从天亮等到天黑,目睹此情此景,亦是掩面不忍看,更不敢上前去教她更添难堪。
可眼看她笑得疯狂,最后竟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众人再也忍耐不住上前,围着她关切道:“小师妹,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来,面上白得无一丝血色,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给搅到了一处,对着众人的关切却只淡淡道:“我要见师父。”
而此刻,玉虚子也早已在等着她了。他坐在殿上,望着跪在阶前的女子,问:“你可想清楚了?”
女子俯首而跪,灯影里侧颜如雪。烛红摇影间,她的精神忽然又有些恍惚起来,想起前几日也是在这大殿内知晓了自己隐瞒十五年的身世。
那一日她听得师父传唤,风风火火而来,进门就扬声喊:“师父,您找我?”
玉虚子转过身来,素来慈和的面容却隐现忧虑,他那样深地看着她,叹气道:“小十六,你父亲来信了,说要不日接你回家。”
她惊退几步,忽然又笑了:“师父又来开我玩笑。我是个孤儿,自幼跟在师父身边长大,这儿就是我的家,还能回哪里去?”
玉虚子彷佛是深吸了一口气,眼角莹然,停了停,才继续道:“孩子,当年不得已,师父才帮着你爹爹隐瞒了你的身世。其实你是朱雀国当今首辅丞相家的三小姐,你姓纪。芷湮二字是你父亲当年为你取的名字,并不是我取的。你的家原在帝都相府,不是这里。”
女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盼下一刻师父能告诉她这一切只是玩笑,不是真的。可偏偏,玉虚子神色哀伤,全无一丝作假,逼得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沉默片刻,她复抬头,目光如针芒般锐利,“既然我有名有姓,又有这么身份不凡的父亲,当初又为何要遗弃我!而今我长大了,他又想一句话就接我回家去,当我是什么?”
玉虚子沉吟许久,才吐出一句:“你爹爹有不得已的苦衷,并不是遗弃你。”
女子冷冷一笑,“由着我在外头自生自灭了十五年,连一眼也不曾来看过,这不是遗弃又是什么?师父,这样的父亲我不认!凭他有什么天大的苦衷,我也不会原谅他当年的狠心抛弃。”
“你害死了你娘。”
“什么?”
“当年你娘身子不好,原不能生育。可她深爱你爹,竟瞒着有了身孕,甚至执意要生下你。为了生下你,你娘她……送了性命。你爹爱你娘极深,只怕心里一时有些怨怼,又恐见到你触景伤情,这才忍痛将你送走。想来这些年,他心中也不好过。便是看在你过世的娘的份上,你也该回家去见见你爹。父女天性,血肉至亲,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女子不想还有这一段,怔了怔,心中的委屈这才平息些许,沉默半晌,才幽幽道:“师父,即便您所言属实,即便是当年之事他有苦衷,可到底事出突然,且容我想几日。您也知道,三年前我曾和他有约,如今还差三天就到了约定的日子,我想见过了他再来答复。”
玉虚子眼中光芒一闪,捋着胡须,意味深长道:“去吧。为师只嘱咐你一句,世间男儿皆薄幸,你还是别太执着了。”
彼时她只信心满满道:“不会,他说了此生负天负地,也绝不负此情。”
话犹在耳,不想今日这一去,果真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