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辗转难眠,不知有多少人事一夕改写。从她决定来帝都见他的那一刻起,从他答应了见她的那一刻起,有些伤害便无可避免。
早朝上,摄政王一如以往地奏请皇上早日降旨迎纪氏三女入宫完婚。话音刚落,摄政王一派的大臣及慕家纷纷附议。而纪昀晟及其门生,一如既往地以父女分离多年,欲多留她些时日共叙天伦为由推拒,两帮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只得请皇帝圣裁。
而朱雀第六任皇帝延陵澈不动声色地望着堂下各怀心思的众人,只撂下一句:“众卿既对此事意见不合,那么且容后再议,退朝。”
小太监长声喊:“退——朝。”
“且慢。”
霸气十足的声音,满是狂放不容商量的语气,彷佛在这朝堂之上,他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一个。
延陵澈回首望去,出声的不是摄政王延陵宸是谁?只见他挑眉望着皇帝,貌似恭敬道:“此事已一拖再拖,皇上这是预备拖到哪一日?国不可一日无后,兹事体大,臣请皇上慎重待之。”
慕太后的父亲慕琅亦跪请:“臣以为摄政王所言极是,皇上宜当机立断,不可一拖再拖。”
年轻帝王的脸上挂着寡淡的笑意,静静扫过跪了一地的大臣,攥紧了手心,沉声道:“那么,且容朕再想一日,明日早朝定给众卿一个准话。”
众臣声若洪钟,响彻大殿,“皇上圣明。臣等恭送皇上。”
延陵澈转身,嘴角轻扬,却是讽刺的惨淡笑意。圣明?他的圣明,不过是依着他们的意愿行事罢了,算得上是哪门子圣明?
回了含章殿后,延陵澈只留了大太监苏喜一个人在殿内伺候,其余人等都给遣了出去。他气结地扫了玉案上奏折,脸色发青,低吼:“逼朕,一个个都来逼朕!反了他们,总有一日,朕一定要杀了他们,一个都不留。”
苏喜亦知皇帝平时隐忍得十分辛苦,却还是得上前捡起奏折,赔笑道:“皇上何苦生这样大的气?从来千古霸业忍中求,昔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威赫四方的大将军韩信亦曾受胯下之辱,但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又有谁会记得当初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往事?皇上乃人中龙凤,自当不逊色古人。”
延陵澈脸上好歹露出一丝笑意,拍了一下他的帽子,“就你最能糊弄朕。”
苏喜顾不得帽子歪了,忙不迭跪下,“奴才不敢,奴才句句发自肺腑,求皇上明鉴。”
“快起来吧,朕知道你忠心……”延陵澈的话还未竟,门外就有小太监回禀,“启禀皇上,端王世子求见。”
延陵澈眉头一皱,已猜到了他的来意,遂甩出一句:“打发他走,朕不见……”
见字才说了一半,门便被人强行推开,端王世子延陵熙气势腾腾地站在门口,不善道:“六哥今日不想见我也得见。”
延陵澈在心里暗叹一声,挥了挥手,苏喜便低着头出去,顺道将门给带上。
“朕今日已够烦心的了,你这又闹的哪一出?”
延陵熙是皇帝的姨表兄弟,生得丰神俊朗,与皇帝眉眼间很有几分相似,只是两个人性子却离得十万八千里,一个洒脱不羁,一个冷静持重。偏偏就这样,两个人打小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延陵熙脸色凄凄,唇边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六哥与我素来情同兄弟,何时也学会跟我装糊涂了?”
延陵澈原本缓缓捻着檀香佛珠,此刻却掷了复握在手心,面色一沉,“既然知道了,你就不该来。”
“六哥,你心里比我还清楚,这一面不能见,你会害了她。”
延陵澈负手而立,沉默着只是不说话,眸中隐隐现着挣扎。
“六哥,此刻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不,来不及了。”
“为什么?”
延陵澈长长叹气,“因为,朕今日已答应了摄政王他们,明日早朝会对立后一事做出决议。”
延陵熙眼中立时透出恨意,咬牙骂道:“他们又在逼迫六哥做那些不情愿的事!那帮贼臣子,我去杀了他们。”
“站住!”延陵澈喊住了他,眼睛闭上片刻复打开,彷佛已做了决定,“阿熙,你且回去,什么也不要做。你放心,朕自会妥善处理此事。”
延陵熙缓缓屈膝跪下去,抬头,眼中泛起水光,“六哥,我知道你有你的为难,有偌大的江山社稷要周全,但我只求你,无论如何,不要让她也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皇宫里,不要让那起子歹人来害她,生生毁去她脸上的笑颜。”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少女明妍无双的笑颜,她抿唇一笑时,面若桃花,眸中星光璀璨,一弯梨涡浅浅,直教天地失色,日月无光,见者无不心折。
延陵澈狠狠闭眼,长声道:“阿熙,朕连自己都无法顾全,又谈何保全她?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她是纪氏的女儿。”
“无论她是谁,在我心里永远只记得,她是青山上那个快乐无忧的小师妹,是我……和六哥最在乎的人。若为了得到这天下而伤了她,我只怕日后痛悔的是六哥自己。若真有那一日,六哥君临天下,放眼望去却也是山河永寂,佳人不再得的伤心。”
“延陵熙,你放肆!”
兄弟二人怒目相视,谁也不肯做出让步,最终延陵澈手一指,冷冷道:“给朕滚出去,出去。”
见他还要分辨,延陵澈眸色复沉暗几分,不带一丝感情道:“你再多说一字,朕即刻下旨迎她进宫,省得你这样挑事惹朕生气。”
延陵熙心有不甘地站了一会儿,终究转身拂袖而去。
苏喜在门外站了许久,或多或少也听见了里头的争执声,好不容易见门开了,忙凑上前去满脸堆笑,“世子爷,您……”
谁知素来爱笑的端王世子竟黑着脸走出来,甩手骂道:“狗奴才,给我滚开。”
苏喜忙闪到一旁,生怕惹了这祖宗,目送他走远,才要松口气,谁知又听见殿内传来一阵玉盏摔碎的声响。一时间殿外人人自危,缩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
苏喜等了一会儿,才小心地进去,打了个千儿道:“皇上,时候不早,您该更衣出门了。”
半响,才听见延陵澈的回答:“朕知道了,你留下看着,对外只说朕今日头疼小憩片刻,谁也不许放进来,尤其是太后。”
“是,奴才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