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正经道:“妹妹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我对这棋谱是不上心的,送于妹妹正是适合不过的了。咱们姐妹之间,不必推推让让的,倒显得见外不是。”
惜春冷眼一看,心道,你还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住在这府里就是这府里的人了?一来便四处传着金玉良缘,一个大姑娘家天天往人家男子的屋子里闯,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亲戚,像膏药似的粘得紧紧的,揭不下来,甩不脱了。
王夫人笑着说:“二丫头,就别再推辞了,这是你宝姐姐的一片爱心。你宝姐姐向来行事为人最是个大方得体,宽容大量,端庄淑静的人,不会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再说了,你们宝姐姐一向帮着你们姨妈管理着家中事务,哪里有闲心去玩那些不中用的。咱们的大姑娘,身子骨不好,常年间,是针线活不上手,就这还动不动风吹吹就倒了呢。听下人们说起史大姑娘,她在她的叔叔家,常常做活计到三晚半夜呢。”眼角瞟向林黛玉,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和不屑。
三春听了,俱是低头不语,心里却是大为不满,什么叫有闲心玩些不中用的。我们是堂堂的公府小姐,不去学些琴棋书画,难不成,天天像个管家婆一样,一手拿算盘珠子,一手拿着锅铲子,张牙舞爪,上蹿下跳,声嘶力竭的在府里哟三喝四着,才算是能干不成。你丫会不会讲话,成心埋汰人也不带你这样的吧。
老太太一听脸上阴了下来,这是什么话,合着咱们贾府里的姑娘都是废物,只有你妹妹家的姑娘才是个有用的不成。你丫心太偏了吧,都偏到脑勺子后头了。听到后头,更是满脸怒色,这是明摆着针对玉儿,和她过不去了。可是又一听怎么把她娘家的侄孙女也扯上了,倒是一下子愣住了。
林黛玉明眸一闪,娇笑着说:“太太说的是,宝姐姐的贤名与能干,一进来,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晓得。就是宝哥哥屋子里的袭人姐姐总是赞不绝口地说给我们姐妹们听呢,宝姐姐不但人美心善,还是一个理家管事的能手呢。不但会帮着姨妈不但管着内宅家务,连生意上的事情都摆得一清二楚,让姨妈和薛家大哥哥都轻松不少。要不,姨妈哪里有闲空来陪老太太聊天。比起宝姐姐的能力,实在是让我们姐妹们又是羞愧又是佩服。”
这话听着绝对是在夸奖宝姐姐,可是,这大坐的都是人精一样的人,哪里听不出来她的意思,这薛宝钗当然能干,不但能把自已的家务操持的轻松自如,就是外面大男人的活也是一把手。这哪里还是一位正经的大家小姐,分明就是一个出身商家的凤辣子罢了。所谓温柔,所谓大家规矩,哪里有。
王夫人听了眉头皱了起来,薛姨妈也不小心手紧了一下。嘴唇不自觉得拉直成了一条缝。
看到众人百态后,林黛玉马上又叹口气说:“若说是做那些针线活计,原本也是女儿家应该的本分。可若是像咱们这样的大家子,也整天百事不管只管的做着活计,把自己弄得像个绣娘似的,一天到晚的拼命的做活计,万一被哪个下人多嘴传出去了,外头人知道的,想着是姑娘们能干实心眼子。可是不知情的,还道咱们家里过不下去了呢,当家的主母还逼着千娇百贵的公候姑娘们,半夜三更的还做着活计作家用撑门面子!唉,咱们是公候世府,皇上亲封的爵位,家里出着娘娘的人家,这外头的人,不明情况,若是说三道四的,别说舅舅表哥哥们出门在外脸上没光,这万一叫哪个御史言官不小心在上头参了一本的话,这可是,舅舅们的家里……老太太还有宫里的娘娘,”这断断续续的意思,若有若无的停顿,霎时叫老太太变了颜色,太太和薛姨妈的脸一会红一会白的。
林黛玉妙目微闪,怕她不死地又加上点作料:“这太太也是听下人传话说听来的,史大妹妹在叔叔家里生活得如此艰苦难过,还要做活计到三更天,且不说史大妹妹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或是哪个多嘴的下人添油加醋的饶舌,光凭着史府的候门大户的,最是重规矩,看重门面的,史家的叔叔婶婶难道这样逼着自己大哥家唯一的遗孤做活,就不顾自己的脸面了不成,不怕言官们了不成。再退一步说,太太是个大家出身的人,怎么可能相信下人们的几句胡言乱语,人云亦云,说风就是雨,不分清红皂白的就在外人面前说老太太娘家人的,话呢。莫非这话真的是史大妹妹亲口告诉太太的?可是,玉儿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史大妹妹放着老太太这最亲的亲人不说,反倒去太太的面前诉苦呢?”
王夫人目瞪口呆,越听越不安,越听越害怕了,这话原是宝钗“无意中”透露给自己的,原想着狠狠地在老太太的面前落一落她的面子,让她也下不来台去。可是这事情,怎么回事,发展的方向不对头啊,原本不过是想挫磨一下这个死丫头的,让她回去使了劲地哭,尽情的伤心,然后无休止的生病,生大病,最后再起不了身最好一命归去,大家都清爽。
哪知,这会子,她却全然没了从前的低眉顺眼,隐忍含悲,竟咄咄逼人,有理有据,专捡自己的话来打击自己,挑拔着老太太。若是叫那个孝顺的老爷晓得自己今天这一出子,不由得求救地看向了自己的妹妹和亲外甥女宝钗,可是二人,原来就是因为她们多嘴在王夫人面前有意说的,现在这情况,在老太太面前哪里敢维护她呢,哪里敢再去顶她的心上人儿呢。只得装作没听到,没看到,没收到王夫人的信号,让她干在那里,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