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所有的大河都有一条透亮纯净的源头,正像所有的大树都有一根发达的根系插入广阔的大地,林徽因这一口灵波涌动的活水也自有她的出处,也惟因为这点既流淌着童年的快乐同时也有忧愁的泉眼,才养育出了今天这样的一个林徽因。
林徽因,1904年6月10日出生于浙江杭州陆官巷林宅。原名徽音,出自《诗经·大雅·思齐》:“思齐大任,父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拟嗣徽音,则百斯男。”后来,为了避免与当时的一位作家林微音相混,自1934年起改为林徽因。林徽因祖籍福建闽侯,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祖父林孝询,光绪15年(1889年)己丑科进士,曾留学日本,历任浙江海宁、金华、孝丰、仁和、石门各州知县,能接受西方政治思想,曾参加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运动,在同辈中堪称进步分子。林孝询曾在杭州设立家塾,分国学、新学两项,教育家里的孩子。国学延请林纾主讲,新学延请林自水主讲,在当地很有影响。祖母游氏,生有子女7人。
父亲林长民,1876年生于杭州,字宗孟,小的时候在家塾中读书。1906年赴日本留学,不久又回到杭州,在杭州外语学堂学习英文和日文,毕业后再度赴日,专门攻读政治和法律,32岁时毕业于早稻田大学。1910年,林长民与留日同学刘崇佑创立福州私立政法学校,自任校长。辛亥革命那年,林长民赴上海、南京、北京等地宣传革命。民国元年,代表福建省参加南京临时参议院。不久,临时参议院迁往北京,他被推为秘书长。民国6年,段祺瑞重新掌握政权后,林长民出任司法总长。此外,林长民擅诗文,工书法,在当时的文人圈子里名气很大。
林徽因两岁时,父亲林长民游学日本,尚是幼童的她便跟着祖父生活在杭州的大家庭里。相伴的是思想开明、满腹经纶的翰林祖父,和擅长书法、旧学修养颇深的才女姑姑。如此可爱的女儿,自然也成了父亲林长民的掌上明珠。
林徽因的天资聪慧从那时开始表露。5岁时,即1909年,林家迁居杭州蔡宫巷一座大宅院内,林徽因随祖父母、姑母们居住在这里。在众姐妹中,她是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清秀的一个,看似不经心地听讲,却总能过目不忘,出口成章;7岁时,承担起全家和在外父亲的通信事务,她是最让人放心的一个,信来信往,常常是言辞生动、应答得体;9岁时,开始教堂弟认字,并对家中的藏书、书画发生兴趣。她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深受家里人喜爱,尤其是祖父,常给她讲故事,带她做游戏。
8岁那年,祖父把家由杭州迁到上海,住在虹口区金益里。林徽因与表姐妹们到附近的爱国小学读书,上二年级,平时侍奉祖父。1916年,林徽因12岁,林长民在北洋政府任职。全家遂由上海迁到北京,住在后王公厂。林徽因和表姐妹们一起入英国教会办的培华女子中学读书,开始接触西方文化,并学习英语。14岁时,她独自一人编成一本家藏字画目录。
年龄稍长,林徽因也越发清秀美丽,并且越来越懂事。她的聪明、有主见,颇能料理家务让父亲感到自豪而又欣慰,于是父亲也特别地对这位乖女儿多加体贴。而且遇到一些事情时还会与她商量,因而父女关系非常密切,就连三娘也承认,林徽因是父亲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在林徽因面前,这个出入于各种社会政要人群的父亲从来都不是封建的家长。他以朋友式的热情欣赏着女儿天赋的才情与美丽,他常常感慨“做一个‘天才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你得放低你天伦的辈分先求做到友谊的了解”。这个“天才女儿”的出生和成长,背靠的是在封建社会积极接受西学的林氏家族。
然而,生活并非都是明媚的阳光,林徽因幼小的心灵过早地烙下了生活的阴影。林长民曾先后三次结婚。在杭州读书时,曾娶叶氏为妻,但她无生育。接着,他又娶了第二个妻子何雪媛,也就是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是浙江嘉兴人,是小作坊主的女儿,没有文化,生有一子两女。儿子和二女儿早夭,只有大女儿林徽因活了下来。1912年,林长民又从福建娶了第三个妻子程桂林,她接连生了4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有着传统的重男轻女观念的父亲那里,她自然赢得了林长民的欢心。他们一家几口被父亲安排到宽敞明亮的前院,而林徽因和母亲则被安排到相对窄小而又阴暗的后面小院子里。而且,父亲一直同三娘生活在一起,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好,对林徽因的母亲不理不睬,使她实际上过着孤苦的分居生活。
梁从诫对此有过描述:“我的外祖父林长民(宗孟)出身仕宦之家,几个姊妹也都能诗文,善书法。外祖父曾留学日本,英文也很好,在当时也是一位新派人物。但是他同外祖母的婚姻都是家庭包办的一个不幸的结合。外祖母虽然容貌端正,却是一位没有受过教育的,不识字的旧式妇女,因为出自有钱的商人家庭,所以也不善女红和持家,因而既得不到丈夫、也得不到婆婆的欢心。婚后8年,才生下第一个孩子——一个美丽、聪颖的女儿。这个女儿虽然立即受到全家的珍爱,但外祖母的处境却并来回此改善。外祖父不久又娶了一房夫人,外祖母从此更受冷遇,实际上过着与丈夫分居的孤单的生活。母亲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矛盾之中,这常常使她感到困惑和悲伤。”
林徽因的母亲对三娘满怀嫉恨,时常明里暗里地争吵。面对自己母亲的尴尬地位和孤苦生活,敏感的林徽因深切地感受到生活的复杂和矛盾,以及由此而来的人生苦味。童年的境遇对林徽因后来的性格是有影响的。她一直都爱着她的父亲,她理解、同情母亲;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但她憎恨由于他们在一起所造成的争吵、苦恼。可能是由于这一切,她后来的一生中很少表现出三从四德式的温顺,却不断地在追求人格上的独立和自由。
少年时期的经历往往会刻骨铭心,对人的一生产生深远的影响。对林徽因来说,家庭的悲剧在她心灵造成的阴影深刻地影响了她对婚姻、人生的看法。1937年11月9日,林徽因给好朋友沈从文写了一封信,回忆父亲,以及和父亲在一起的伦敦生活:
“我独自坐在一间顶大的书房里看雨,那是英国不断的落雨……(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咬着手指头哭——闷到实在不能不哭!理想的我老希望着生活有点浪漫的发生,或是有个人叩下门走进来坐在我对面同我谈话,或是与我同坐在楼上炉边给我讲故事,最要紧的还是有个人要来爱我。我做着所有女孩做的梦,而实际上却是天天落雨又落雨,我从不认识一个男朋友,从没有一个浪漫聪明的人走来同我玩。”
信中的“我”是1920年的林徽因。多年以后她说:“年幼时的那些伤害,对我是永久性的,一旦勾起往事,就会让我跌进过去的不幸之中。”
1921年初夏,林徽因伴随父亲来到了欧洲。两个多月的海上行程,万吨客轮如一叶扁舟,行驶在浩瀚的印度洋上,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岸,浪涛日夜不息地拍打着船舷,林徽因一直有一种眩晕的在梦中的感觉。按照出访计划,林长民带着林徽因游历了法国、意大利、瑞士、德国、比利时的一些城市。一处处文化名胜,一个个博物馆,还有工业革命后迅速发展起来的一家家工厂、报馆,林长民都带着女儿一一走过。16岁的林徽因原本对工厂、报馆这些地方没太大兴趣,但林长民却认为,恰恰是这些地方体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经营方式,可以给中国社会今后的改良做参考,故“不可不观”。
回到伦敦之后,林徽因按照父亲的计划,考入伦敦圣玛利亚女子学院学习,父女俩的客居生活正式开始。由于有教会学校的英语基础,林徽因很快适应了英国的人文环境。而林长民则交游不断,忙碌于国联事务。他要出席“国际联盟协会”的会议,要与各国各地的有关人士晤面,他应邀去一些地方作演讲,还要接待许多慕名前来拜望他的当地留学生和华人社团的成员。当他忙于这些事情的时候,常常顾不上林徽因。林徽因成了父亲伦敦客厅的女主人,每天接待许多前来拜访父亲的中外人士。这种社交活动虽然让林徽因多了一个了解社会的窗口,也让她倍感孤单,直至徐志摩的出现。
林徽因的感受是复杂的。她敞开心灵摄取吸收来自这个新世界的印象和知识,纷至沓来的驳杂信息常常使她感到既新奇又疲倦。同时,远离故国,远离同龄伙伴的她又时常感到深深的孤独和无所适从。一个人的时候,她更多是偎在壁炉旁,一本接一本地阅读英文版的书刊。此时,她才对北京培华女子中学严谨的学风心怀感激。来到英国后,她没有怎么费力就能够自如地与人交流和用英语阅读。
女房东是一位建筑师,林徽因常和她一道出去写生、作画。她最爱去的地方是剑桥一带,那里有画不完的各种建筑和景致。林徽因拿着一本书,随她坐在草坪上,四下望去,皇家教堂富丽庄严,皇家学院散发着宁静、幽雅的气息,“三一学院”图书楼上,拜伦雕像风神潇洒地凝视着遥远的天际。在与女房东的交谈中,林徽因知道了建筑师与盖房子的人的区别,懂得了建筑与艺术密不可分。以这样的眼光再去回想她在国内国外看过的庙宇和殿堂,果然就对这些建筑有了不同的理解和感受。
从这时起,林徽因萌生出了对未来事业的朦胧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