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士及波特塞得关医,皆埃及人,登舟检视,船长以下皆受命惟谨,埃及之不自主久矣;而检疫之事犹能以己国之人为之,何吾中华堂堂自主之国,而船舶入口检疫者率为白人;虽白人亦吾政府所雇,而外人之入境者,见关医无一华人,则以为吾中国之人皆不知医;其视我岂不与野蛮相若,事之可耻,孰有甚于此者耶。彼读仲景之论,习思邈之方者,果能登舟检验,与外人相周旋,固亦吾所甚愿;然试问能耶否耶,国于今日,必不能与世界大势相违。泰西医术已为世界所公认,吾国人亦未常不知之;二十年前已设医学堂于天津,使及早推行,则今日之能西医者,必不至仅有此数。东三省之鼠疫固不难先事预防,即已发见,亦不难即为扑灭,何至酿为巨灾?受邻国之干涉,耗无数之资财,丧无数之生命,影响所及,贻害无穷。彼谋国者稍有天良,其尚能靦然立于民上乎?《辛丑变法》京师亦踵设医学堂,然所教授者悉旧时之医术,主持之人俨然以医家自命,绝不审世界之大势;而惟保个人之地位,及今十年,其效安在,既往不谏,来者可追。窃愿膺教育之责者肝衡时势,速为改图。无再狃于成见,而蹈兹覆辙也。
波特塞得为埃及海口。,其街名则亚刺伯文法文并用,盖运河初成之日,其地在法国势力范围内也。鬻于肆者,土货只有纸烟鸵羽及极粗之绣画。其他则日本之漆器瓷器绣货雕牙羽扇,印度之织物银器;而吾国所产则仅有广东之小银器而已,吾国工商全无世界思想,对于日本能无自愧。
市中权物轻重之器与吾国所谓天平者毫无殊异,然只用以权所售之物,而非用以权货币也。
大风扬尘,秽气触鼻,市人推只轮小车售面食,蝇集其上,挥之不散;沿街售冰水,手两铜钵,相击作声,何与吾京都相似也。
市中有回教礼拜堂,建筑亦闳大,余往观之,及门。门者以履垫进,著而后入,前吾至柔佛回教礼拜堂,亦先脱屡。盖回教人以圣地庄严,不欲汙以泥滓也;居民至者,辄易衣盥手而后瞻拜,或全身俯伏、或旋起旋跽、或直跽不移,对越之诚。迥出释耶二氏之上,曩过苏逸士时,有小艇傍余而泊,日将落时。其舵工急步至舟尾,望东南方行拜跪礼良久,吾徐思之;盖其所对之方向为麦加也,回教入人之深,固如是夫。
余至英国邮局寄信,对门即为法国邮局;埃及半主,他人得于其国举办邮政,固无足怪。吾国各租界内,外国亦遍设邮局,吾苟欲保此完全自主之权,安可任其自由耶;英邮局信面所用者,仍为埃及邮票(法邮局如何余未知之);而在吾国境内,则悉用其本国邮票,是视吾国犹不如埃及也,可耻也夫。
舟既启碇,运河口,沿堤岸行;堤长三四里,突入地中海中,堤尽处有赖赛朴斯铜像,临流峙立,过其下者辄瞻望不置。盖运河之成功在万世,赖氏艰难缔造,固宜受众人之崇拜也。
既抵英伦,舟徐徐行泰姆斯河中,往来船舶衔接而进;两岸烟囱林立,煤气障天,甫入境已惊其工商业之盛矣。关吏登舟,随舟前进,邮卒继至,以信件分授旅客;电局所雇童子,服制服,手铅笔及电报纸,遍询客发电报否。书数字与之,即给收据取报费,转瞬已登岸发寄矣。凡人远适异国,每至一地,无不欲急得家书,而久客还乡者,去家弥近,归思弥迫,亲朋之盼望亦弥殷;际此之时,彼此得速通音问,宁非事之至快者,英国邮电两局,乃能体贴至此。吾国人之司此事者宜知所取法也。
泊舟后,乘客尽取行李置舱面。关吏有未至者,乃坐而待之,行李非经检验,无关吏白垩花押,不得登岸出关门也。关吏检验时,词气至为温和,历举应税之物询客,若茶、若烟、若酒、若香水。客各报明有无及所携之数,未及额亦不税也;有时亦令启箱箧复验,然稍一探视即止。盖英为自由贸易之国,故关政偏于宽大,而烟酒香水所以取税者,以其为奢侈之品,而吾国茶叶则恐其夺印度之产,故亦不能免税也。
论孔子在今日的地位
(1949年4月8日)
世界不断地进步,事物无限地翻新,我们跟着潮流也有了大大地变动。
我国有几千年的文化。所有为人处世之道,显然有他的理论和方式。自汉朝以来大致奉孔子为标准,孔子是二千五百年前的人,他没有看见飞机原子弹,他的思想和言论怎么能和我们相配合。要我们奉他为标准,自然感觉不很适用。近来有人称他做“孔家店”,意思也是说所卖的不是应时货。
但是这一家老店,开设了二千多年。规模庞大,批发的货遍地皆是,大家都用惯了。现在虽然有几家新开的洋货店,人也很喜欢用他的货,但是用起来,于习惯上总不甚合式。况且这家老店,有许多人日用的必需品,都是本地土产如柴米油盐一般,也无法拿洋货来替代。
这样说来,我且把孔子的言论和思想,就论语上举出几桩来,我觉得就现在为人处世说,也还是可以作为标准的。
做人最要紧的是独立。孔子说道,匹夫不可夺志也。又说道,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是孔子不许人苟且的。
还有是廉洁。孔子说道,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又说道,小人喻于利。又说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是孔子不许人贪污的,还有是勤劳。孔子说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他看见他的学生宰予在白昼睡觉,就骂他是朽木、粪土之墙。这是孔子不许人闲惰的。
待人最要紧的是友爱。孔子说道,泛爱众。又对他的学生樊迟问仁说道,爱人。又对他的学生子贡问博施济众为何等样人,说道,何事于仁,必也圣乎。这是孔子不许人专图利己的。
还有是平等。孔子说道,有教无类。又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两句话胸襟何等阔大。这是孔子不许人自分阶级的。
还有是互助。子说道,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又说道,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这是孔子不许人专做自了汉的。
现在世人都在厌弃豪门,孔子在当时也是一样。那时鲁国的权臣是季氏,他的家财比他的国君的老祖宗还要丰富。孔子的学生冉求去做他的家臣,替他收租税,增加了不少的财产。孔子知道了,当下就发表不认他做学生的言论,还要叫冉氏的门徒,鸣鼓去攻击他的老师。这是何等深刻的谴责。
现在世人都很痛恨内战,孔子当时也是一样。他对他的学生子贡问政说道,去兵。后来卫灵公问道战阵之事,孔子答道,军旅之事未之学世。到了明天,便离开了卫国。这是何等严正的表示。
不单这些,我说孔子还有很自由的思想,我可以举两件事来证明。
第一件,公山弗扰以费叛,召,子欲往。费是鲁国权臣季桓子受封的一邑,桓子掌握着鲁国的政权,等于我们现在行政院长。他竟将桓子拘囚起来,称兵作乱,来请孔子去帮他办事。照孔子平日的行为,一闻此信定然大骂公山氏一顿,谁知他竟想应命而去。他的学生子路很高兴,当面说他道,没有去处罢了,何必往那里去。孔子答道他一定不是平白地来叫我的,倘能用我,我便好将周道于东方实行起来。但后来并没有去,不知道是被季氏叫警察监视着他的呢,还是戒严司令禁压住他的呢,还是有人告诉他你真的要去就是政治犯,便要逮捕,移送法庭下在牢监里关起来把他吓止的呢?这是孔子五十岁的事。
第二件,隔了八九年,佛肸召,子欲往。当时孔子又回到卫国去了,佛肸是晋赵简子的家臣,简子有受封的中牟一邑,委任了佛肸去做人邑宰。那知道佛肸意扰地叛变,反抗简子,专心来请孔子去帮他的忙。谁知孔子前事无成,雄心未已,又想去了。他的学生子路依旧起来阻挡他。孔子对他说道,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这是说我不会受到什么损害,并且说道我极想找些事情做。那里能够永远呆等着的呢,按说晋国是鲁国的友邦,孔子怎么可以去帮他的乱臣,说来也是很不应该。
前一件是危害国家附和匪党,有很重大罪名。后一件,情节比较轻些,但思想也是很不纯正。那是君主的时代,比起民主国家来是很受束缚的,但孔子都不理会。这种自由独立的精神,也是值得可以崇敬的。
这样看来,孔子确是还有可以师法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寻常评论他人尚且不当一笔抹杀,况且是古来最大的人物。我不敢说他是万世师表,但在今朝想要找一个替人,恐怕还是不可能。
新治家格言
——仿朱柏庐体兼补其所未备
(1948年)
为人之道,修身为本;一日之计在于寅,诸宜乘早。七有不堪总由懒,切莫贪闲,体肤毋任染污,汤沐必具;精神务期活泼,运动宜勤,冠服不尚奢华,而容仪不可不伤;饮食不求丰羹,而营养不可不良;卫生具有常识,可以防病于未病;迷信必当破除,不作无益害有益;求知识莫离书报,谋生存好自经营;常川服劳,朝聚暮散,均当确守时光;每逢休假,玩水游山,随处可求学问。人贵自立,须知有志竟成,民生在勤,漫冀不求而获。修身之要既尽,齐家之事宜详。兄弟不必同居,而父母在上。自宜竭诚孝养,婚嫁各由自愿,而男女双方,要当共保贞操;逮居亲丧,毋徇俗尚,麻衣草屦,何必墨守古风;礼忏诵经,亟宜革除陋习,厚殓非礼,还防盗贼生心;入土为安,休信堪舆谬说,火葬最为解脱;公墓亦可安宁。
顾彼童蒙,首在教育;选科目宜顺其天性,择学校尤贵有良师,毋信无才是德之谣。女子宜习专业,毋蹈数典忘祖之弊,游学遂变于夷。家有雇佣,并宜善视;曾侍先代,当以伯叔相尊;若在少年,视如子弟之列,昔为主仆,今同主宾。至若亲旧往还,重在礼意,宴会毋及博戏,庆吊勿侈多仪;此为改造旧家庭,更求适应新社会。四民无分阶级,先除贵贱之见。两性无妨交际,宜宽内外之防;谋互助,故尚合群,急公益,故重服务。勿谓小人斯劳力,唯工业始足兴邦,勿谓好汉不当兵,唯公勇真能卫国。国家有我一分子,民主无任再落伍。在选举场中,勿为威胁利诱所动。至会议席上,却以心平气和自持。不尚党争,尊重对方意见,取决公论,服从多数主张。行动固可自由,必须遵奉国法;信仰各有主义,仍当顺应舆情。事在人为,莫言天命。四海皆兄弟,愿世界进于大同,五福攸好德,即禽兽亦当恩及。庸言庸行,窃思勉焉。
我国现在和将来教育的职责
(1937年9月10日)
我读了燕京人的流亡记和许多留日学生的归国谈,心头有无限的感触。许多学生来到上海,多半是无家可归,就有家在内地的,也是欲归不得。困苦颠连,衣食不继,大好青年这般糟蹋,真是一件最可痛心的事情。
这班学生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尤其难得的;是经过一番的磨折,及身的饥寒劳苦。眼前的炮弹飞机,这种训练并合在一起,于锻炼身心上,很有非常影响的。我对于他们不免有些特别的期望。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叫他们不要失学?这问题解决了,还要有进一步的布置。我知道教育部预备在西安长沙开办临时大学,已经派了许多有名人物在那里筹办。看来似乎十分郑重,我觉得还有简便办法。姑且写出来,做个土壤细流的贡献。
第一点是借用中学小学。有人说过,每个课堂分为三组,轮流利用;上午一组、下午一组、晚上一组。一个学校可以变为三个,大学校建筑的宽大,设备的完全,我以为更应该照这样的办法。首都和杭州广州有许多大学,现在还是完善的,我想贤明的师生决没有隔岸观火的观念,应该公同宣布。将自己所在的学校公之大众,一面呈请教育部,将流亡的学生平均分配到各校去,这样一来毫不费力大家就可以立刻得到求学的处所。跟着来的有几件事,一是宿舍。我以为礼堂膳厅都可以住,就是学生卧室,向来住一个人的,再加两个也应该;二是饭食,我以为膳费照收,但是应该一律酌减,大家只要吃饱,不必要肥鱼大肉。这两件有了办法,其余更容易解决了,办起来固然有许多不便。只要认明国难二字,想一想无数同胞在战壕的生活,前线上拼命,无论怎样困难没有什么不可以克服的。
第二便是迁移。平津的危险大家都已知道,倘然早些着手,南开固然不会遭劫;就在北平的也不至同时断送。现在上海的大学没有被毁的还不少,这个所在本是不适于教育的,现在更加上许多危险。法界公董局已经宣布界内一律停止开学,公共租界也有表示,就是不来干涉。将这几千的学生拥挤在公共租界之内,确也不宜。我以为上海现在存在的大学应该赶紧设法迁移,不单是上海,就是沿海各省,将来也免不了危险。我以为一个地方有两个以上大学的,只留一个,其余尽量搬往内地。同济校长翁君发表谈话,说是重要的机械仪器图书已经陆续运到安全地区。我很佩服他有先见之明,这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基础。
这两件办到,不过在目前叫流亡的学生不至失学、将现成的大学保全一部分罢了,还不能算尽了教育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