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1)
在各种暗涌之上，在各种暗涌之上，仍是草木生发的欣荣气象。
甜蜜平淡的日子便如绿水上的波纹，被风一吹便荡过去了。
苏风已经在府衙供了六天职。
总体来说，汾山府署上下都对苏风有不错的印象。这个新捕快的脾气温和，待人有礼，再加上勤勉多劳，常常替别人行方便，一副举手之劳能帮就帮的模样，很快就博得众人的好感。
特别是那日给青年翻找文书的赵晖，有事没事就煨苏风的近乎，找他打听山野趣事，农耕作息，连种田的把式也要问问清楚。没过两天，苏风就发现这赵晖对什么都稀里糊涂的，莫说不分五谷，连鸡鸭也分不清。
又过了两日，苏风竟撞见这家伙蹲在墙角挖蘑菇往嘴里塞，而那菇泛着青紫色，显然是江湖毒圣才有的“万毒万死茸”。虽然不知道这稀罕物事怎么长在墙角，大骇之下的苏风赶紧阻拦，直说不能吃，吃了会死人的。而对方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是啊，我都忘了，勤务时间不能吃东西”——苏风抛了蘑菇，哭笑不得，连气都生不出来了，暗猜这不知是那户人家宠坏的少爷，怎么和翠翠一般懵懂。
松了一口气的苏风又怎知道，在稍后的午膳时刻，那只被他抛掉的“万毒万死茸”以蘑菇小炒肉的形态出现在妲主簿的小饭盒里。
在整个汾山府署里，苏风最尊敬的人就是妲先生。妲绅谈吐渊博有见识，举手投足极有风度，不管是断案还是签署公务，从不偏袒亦不会刻薄，虽然很少流露个人的性情，却是温廉正直的好人。
在苏风看来，妲通判的字是真正的巨擘手笔，一个个字看过去，几乎要忘记字本身表露的意义，沉浸在神、蓄、征、意的悠远境界里。
苏风就经常迷失在那些笔画里，只觉得身处烟雾溟漠，周边景物微茫至绝，犹如野水隔而不见，断连疏密，每一笔都犹如命途，而从头至尾不过是下笔一瞬。
妲通判是不是也是……来自那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一想到妲绅或许与翠翠有些交集，苏风愈发对其敬佩。
而妲绅也对苏风关照有加，常常指导敦促，从未在这个新捕快面前摆过官威。
赏识归赏识，可毕竟通判和小捕快的级别摆在那里，总不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真正拉近妲通判和苏捕快认同感的，是他们都是自己做饭，自己带饭。
齐汾府的俸禄很不错，再加上天气又热，大部分供公职文员捕快都在附近的摊子馆子吃点就罢了。
每天都带饭的唯有苏风和妲绅二人。
之所以苏风不怕食物被闷坏了，是因为刘翠翠改造了他的包袱，可以用来保鲜放在包袱里的食物；而妲绅么……
妲通判的食物只能偷偷关起门吃，否则容易吓死人。如果非要描述的话，妲绅的饮食偏好和他恶语之蟒的原身有些共同点的——用妲通判自己风雅的用词来形容，有时候他会吃“逝世的杰瑞”，有时候吃别的什么——幸好只要他打开饭盒，一切都会被立刻打上马赛克。
于是，苏风抱着食盒时会忍不住想——“没想到妲先生真是个朴素仔细的人。”
同时，妲绅抱着食盒时则会默默地好奇——“话说……苏风也吃这个吗？”
……
转眼便到了苏风入职汾山府的第七日。
时间接近巳时末，苏风刚整理完几份从周边县衙转上来的案宗，赵晖照过来说通判叫他有些吩咐。
苏风跟着赵晖去见妲大人，原以为通判会如常在正院的厅堂办公，不料被带去了上次入职的偏院。穿过跨院，赵晖留他一人进屋，转身走了。苏风通报了一声，发现高主簿也在，又是一副喝茶聊天的模样。
“来苏风，过来坐下说话。”妲绅微笑着招呼。
“两位大人。”苏风行过礼，撩袍坐了。
“苏风啊，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很欣赏你。”妲绅毫不吝惜赞美之词：“虽然你不是志向朝野、热衷功名的人，却实打实是个通情理、懂上进的青年，我这里有些古本想交付于你。”
“妲先生，您——”苏风看着妲绅拿出的几本书册，墨迹深远，纸页重迟，一打眼便知贵重。
妲绅似乎知道苏风要说什么，笑着摇摇头：“这些卷册虽然是用以预测兴亡气数，不过并非黎瑾之物，你且看浅表便可，也许会对你有帮助，特别是这本。”男子从其中挑出一本搁在最上面，上有“推背图”三个字。
苏风还想推拒，忽见通判笑中带了些意味深长的神色，心下一动，道谢收了。一旁的高主簿似极羡慕苏风的待遇，瞥看那书册的封面，涎得像个吃不到糖的顽童似的。
苏风不禁莞尔：“妲先生，要不您还是先拿给高先生看吧。”
“不用不用……”高主簿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
妲绅又说：“既然你也是爱书的人，若有想看的卷籍，不方便来回带的，就寄放在府里。”
高主簿因笑道：“苏风啊，这个院子只有我和妲通判能用，以后你也可以把典籍存在此处。”说罢他又神秘兮兮道：“如果平日你找不到我们的话，不妨来这里找我们。”
想必这两位先生常在这里翘班吧，苏风在心里替两位闲适可爱的上司补充道。
“还有”妲绅忽然想起什么：“还有啊，今日府里有些别的安排，你告诉大家下午有个短假，等未时回来点卯就好。”
“行，我知道了。”苏风说：“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妲绅又仔细想了想：“这会儿没什么事了，你去逛逛吧。”他提议说：“苏风你也去城里逛逛吧，老气横秋的，都不像年轻人的做派了。”
“大人说得是，苏风先告退了。”青年笑笑，抱着书出去了，不忘给两位偷懒聊天的大人掩上门。
望着苏风离开时投在窗上的剪影越来越浅，想必是走远了。
高主簿抱着茶杯喃喃道：“真是个不错的后生……”
“是啊，不知主簿大人要怎样？准备护着他吗？”室内一片昏暗，妲绅青色的眸光之下是黑色的瞳仁，不知是不是角度的原因泛起暗沉的红色。他茶盏之下压着一张小条，用压制了特殊逆鳞暗纹的纸张写成，正是“黑疆”用以传达命令的媒介。
和普通的宣纸不同，这种厚实的特制纸张被密封在特殊的竹筒里，取出片刻后便自动焚毁，不留任何痕迹证据。妲绅的恋人轸空喜欢存些小玩意儿，特别是各种样子的花笺，所以疼人的妲绅就都给她攒着，自从“加入”黑疆以来的所有信件都被他用特殊的方式隔绝了与空气的接触，留存起来。
很多一旦拿出去便能翻天覆地的证据——都被妲绅一一保留下来了。
所以，妲绅积攒的纸条里几乎有一半是关于杀谁、控制谁、打扮成谁、支持谁这一类的动向。
由此可以看出，黑疆果然是残暴至极的。
不过——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由于黑疆里也有一批不是很热衷造_反事业的消极怠工者，这种特殊的传令纸也成了这批人聊天解闷的绝好工具。对这种办公资源的浪费，是高高在上的王爷绝对不知道的。
这些人，到了后来的世界，被叫做“死宅”。这种人群的最大特点就是，能混迹在任何组_织里，即便是恐_怖_组_织。
很多能证明“黑疆”里有大批最原始的死宅消极怠工的证据——也都被妲绅一一保留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