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叶莎莎超前享受的计划没有如愿,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被蔡晓佳看扁了,而这都是沈小武造成的,她气不顺,这一阵子净和沈小武闹别扭,看沈小武什么都不顺眼。沈小武这回也使不出什么招来哄妻子,又不能豁出去拿那笔钱让妻子去买车,便只有竭力地忍让着,想着只要过了这几天,妻子会雨过天睛,把这事抛开的,到那时就万事大吉了。
沈小武的想法不错,对策也没问题,但就是事物的发展叫他无法预测。
这天,沈小武的弟弟打来电话,说父亲被查出癌症早期,医生说让住院治疗,可是光押金就得五千块钱,弟弟说他还问过医院,手术费得一万多块钱呢。弟弟在农村,每年的收入就靠那几亩地,别说拿一万多块钱,一下子要他拿几千块钱出来也是不可能的。病得治,院也得住,沈小武叫弟弟先在村子借钱交住院费,他随后就把治疗费带回去。
沈小武从小没了母亲,是父亲一手把他们兄妹拉扯大的,参加工作后,沈小武很少回家,通常用电话跟家里联系。父亲能理解他在城里的难处,从来不难他找麻烦事。这次是走投无路了。
放下电话,沈小武心酸难忍,想想自己多年来对父亲未尽的孝道,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他拔通叶莎莎的电话,想要跟妻子商量一下,但叶莎莎一听是他的声音,一句话没说就把电话挂断了。再打,她一直不接。沈小武没法,只好想着等他从老家回来再跟妻子解释。他向单位请假,从银行取了钱,直接买车票回了老家。
在沈小武的操持下,父亲得到及时治疗,控制住了癌细胞的扩散,但是,医疗费用也是很可观的。作为惟一有固定收入的儿子,沈小武义不容辞地承担了父亲的住院治疗费用。
正是这笔谁也料想不到的支出,成了叶莎莎指责沈小武的借口。沈小武兄弟姐妹好几个,你说要大家平摊下来,她叶莎莎也没什么话可说,可沈小武倒好,真以为自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呢,竟然大包大揽,把他父亲所有的医药费都包了。而他对她就不一样了,平时稍微多花点钱就说她大手大脚,说得过分一点,简直就是个葛朗台。
叶莎莎沉着脸,沈小武自知心虚不多说话,只不停地拿眼瞟着妻子。把气氛造够了,叶莎莎才冷冷地扔出来一句话:"难怪不让我用这笔钱,敢情这些钱你都是留着给你们吴家人备用的。我算什么?"
沈小武做出一副虚心的样子,听任妻子的教诲。
"你说说你怎么对我的?跟你结婚几年,你给我买过一件上档次的衣服吗?我穿的这些都是从小商品市场买回来的,我自己都觉得寒碜得慌。你说这是为了将来买房,要尽可能地节约,这也罢了。这下房子买了,这一生的大事也算是解决了,我也没过多的愿望,就想有一辆车,这车买来也不是我一个人用的,可你却拽着钱死活不松手,说房子要装修,说以后搬了新家要重新买配套的家俱......我还以为你真是这样的想法呢,好,我相信了你,我不买车了,可现在呢,你却把钱......唉!沈小武,那些钱不仅仅姓吴,也姓我这个岳呢,你可以阻止我买车,但你不能欺骗我!"叶莎莎越说越来气,气极而泣,又伤心起来。一万多块钱呢,你连个招呼都没打这就拿了出去,我叶莎莎在你眼里再不济,也不能就这样视我如同无物啊......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时倒不如索性把钱拿了去,管你三七二十一,把车买回来再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沈小武心里很难受,叶莎莎只是在意他没经过她的同意把钱拿了出去,她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声,他父亲的病情到底怎样。在她的眼里,那等同于装饰的车子是比人命要重要的多。车怎么能比人还重要呢?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父亲,是父亲含辛茹苦把他们兄妹拉扯大,他对父亲的感情,妻子再怎么不了解也能理解呀,谁没有父母呢?难道父亲生病,自己能袖手旁观?不就是一万多块钱嘛,买车和治病,孰轻孰重?沈小武不相信这么浅现的道理,有着高学历的叶莎莎会掂量不出来,其实说白了,就是她根本没把他沈小武的家人当成自家人,就像她的娘家人把他当成外人一样。沈小武心里堵得慌,就想和老婆好好摆摆这个道理,谁知他一开口,一直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叶莎莎根本没有这个耐心,毫不顾忌沈小武此刻的感受,一顿噼哩啪啦,除了指责还是指责。
沈小武从来没看到妻子如此气急败坏过,平时她再任性,都还懂得有理有节,现在简直就像是个泼妇,满口胡言乱语,把沈小武骂得一无是处。沈小武气得全身发抖。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没有事先和她商量就把钱拿回家是他不对,可说到底也是她不接他电话造成的呀,再说,就算他事先打过招呼,她又能同意?最后还不照样是他的不是。沈小武想不通,父亲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妻子为什么就对他没有一点良善之心?这样想来,又是伤心又是怨恨,他也不退让,干脆豁出去和叶莎莎吵了起来。叶莎莎这满心的委屈还没发泄完呢,沈小武和她这一吵,不但没有让她退却,反倒如同在烈火上又添了一把干柴,那烈火更是熊熊燃烧了起来,两个人第一次摆开如此大的阵势,好似两军对垒,是什么武器利索有强杀伤力便使什么,只不过用的是杀人于无形的语言攻势。沈小武平日里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更别说跟人吵架了,才一两个回合,便彰显劣势。架不住叶莎莎的步步紧逼,气极了的沈小武也不顾招式了,真刀真枪地甩手给了叶莎莎一个巴掌。
这可是沈小武第一次对叶莎莎发这么大的怒。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到关键时候,沈小武也不会这么冲动。叶莎莎没想到沈小武会改变招式,动用武力,她狠狠地盯着沈小武,心里说,哼,想用武力来镇住我,我偏不吃这一套!叶莎莎没有还手,也不骂了,干脆自顾收拾了一些东西,抱着出门打辆车,就直奔娘家--她的后方去了。
叶莎莎一走,屋里一下子静寂下来。战火弥漫的硝烟淡去后,冷静下来的沈小武瘫软在沙发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懊悔。
叶莎莎的娘家不远,沈小武猜想她到家的时间,然后是连哭带喘地给她父母讲述事情的经过,再然后是一家人在一起出谋划策。沈小武心里冷笑着盯着电话机,他在估摸还要过多长时间,电话就要响起来。果然,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岳母的电话就如期打了过来,除过质问沈小武出格的行为,岳母在电话上还十分严厉地给女婿提出:如果他不珍惜自己的女儿,那么,作为一个痛爱女儿的母亲,她要重新考虑一下沈小武和她女儿的关系了。
"我的女儿可不是随便给什么人打的!"最后,岳母用这句话结束了她的怒气。
沈小武听出岳母对他的鄙视来:叶莎莎不是随便给人打的,他沈小武打了她;就是能打,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打,他沈小武还没上升到能打叶莎莎的档次上。也就是说,从来都没有表现出看不起沈小武是来自农村的岳父岳母,实质是很看不起他的。沈小武忿忿地想,叶莎莎不是随便给什么人打的,可我沈小武就是打了她,她是我老婆!但也只能这样很阿Q地想一想,一回到现实中,他不得不收起这种忿忿的怒气,认真考虑一下,他这一巴掌打出来的麻烦。
五
沈小武不得不承认,自己性格懦弱,因为来自农村,虽然生活在城市里,可是内心的自卑感却是无法清除的,这就使他看待问题的观点会和别人有些偏差,或者说他更偏执一些。叶莎莎是说了一些很过火的话,不管是否事出有因,总是先错在自己,是他没有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一巴掌把妻子打回了娘家。现在岳母又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一下子就把他逼到了墙角,可见形势还是十分严峻的。一旦叶莎莎在她家里的支持下,完全弃他们夫妻感情于不顾,真提出离婚的话,自己处在被动地位,一个大男人叫老婆给蹬掉了,这不成了大笑话,他的脸往哪里搁?他的家人又会怎样看他?
一想到问题的严重性,沈小武气馁了,这才手忙脚乱起来。解铃还需系铃人,他只好涎着脸一次又一次地跑岳母家,向岳母承认错误,要把叶莎莎接回家去。岳母根本不理沈小武的这一套,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岳母冲着沈小武说:"你现在说的倒好,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这个人私心太重,一点也不顾及他人的想法,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连个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也太不把我们叶家的人当一回事了,这让我们莎莎以后还怎么跟你过?我们又怎么放得下心来?"
沈小武不敢争辩,只点头说岳母说得对,以后他一定会注意的。
岳母并没因为沈小武的态度好,就停止说教,却说道:"我们一家人对你这么好,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说句难听话,你平时给我们连一个瓜一个枣都舍不得孝敬,抠门到家,这也没啥大错,是为过日子嘛,顾的是自己的小家。就是给你父亲看病这也没有错,养儿就是为防老嘛,你出点医药费也无可厚非。可他养的并不是你这么一个儿子呀,你一个人却承担起这么多的医药费,你的那些钱应该也有我们的莎莎一份吧?难道她连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都不行?敢情你父母是父母,莎莎的父母就不是父母了?莎莎有情绪也不难理解,这事搁到谁身上能想得通?她不过就说了你几句,你本来就没有尊重她嘛,忍一忍,让她说一说你就会蚀了哪一块?你不但不让,跟她吵架还动了手,你倒有理了,这世上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嘛?你这样有没有想过莎莎的感受?你既然并不在意她的感受,那她跟着你,今后还有什么过头?"
沈小武哭丧个脸说:"妈,我家里的那几个兄妹的情况......"
岳母打断他说:"谁的家没有难念的经?你以为你就顺心顺意、家缠万贯?不是莎莎想买个车你都拿不出钱来嘛。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你这么顾着你们家兄弟,你就跟他们过日子去,你的肩膀粗,到时你想替他们扛什么就扛着什么好了,我的女儿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呢!"
沈小武再说不出话来。依他当时的想法,真恨不得挺着胸脯冲岳母说句他会把这一万多块钱补上的话,让他的岳母对他的轻视无地自容。可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他更没有这个气慨,只好忍气吞声地受着岳母的指责。岳母指责完了,沈小武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没能把妻子接回家。每次,叶莎莎只要看到沈小武来,就跟母亲打声招呼,说有事要出去,便只管走了。沈小武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妻子的背影在面前消失,对他的千呼万唤,妻子理也不理。
那段时间,沈小武苦恼到极点,他就像上班一样,隔天就要到岳母家去报个到,也没人理他。开始几天岳母还逮着他说一说,说得多了,见他自始至终就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便不多说话,懒得再说他了,随他自己去。叶莎莎见了他倒是不躲出去了,可还是不理他,就好像他真正的是一个外人,一个与她无干的人。大家各做各的事,或在一起聊天,玩,没人让一让他。他涎着脸凑近叶莎莎,叶莎莎就不动了,拿白眼狠盯他。叶莎莎这样,旁的人也停了看他,就像是无声的谴责。他担心妻子眼睛盯得难受,只好放弃自己的打算,离妻子远些。被热闹的叶家排斥在外的沈小武,内心的孤独和烦闷可想而知,他又不能冲着妻子的家人生气,那对他绝对是雪上加霜的事。无处发泄,他只好时不时地去找过去研究室共过患难的小苏他们,和他们一起通宵喝酒打牌,小苏他们还以为沈小武念旧情,想他们了,高兴极了,一个个把酒喝得山动地摇,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单身生活,几个人经常熬得眼珠红通通的,像吃过人肉似的。
有心事的人跟没心事的人就是不一样,沈小武一喝洒,没喝几口,就醉了,一醉就哭,直哭得小苏他们再没有了喝酒的兴致,就整夜整夜地陪着他。等他醒过酒来,大家就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沈小武不想遮掩,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叶莎莎的事说了。大家一听,都说沈小武笨,说女人是不能惯的,你何苦要这样委屈自己,她不是喜欢住在娘家嘛,那就让她住着好了,看她是不是真的能一直住下去。到时候,不用你去请她接她,她自己撑不住,自个儿怎么回去的还得怎么回来。
沈小武苦笑,知道这些人也是事不关己,根本不知道他的难处,依叶莎莎那脾性,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再加上来自她家庭后方力量的支持,她才有恃无恐,绝对不会自己回来的。他真敢像大家说的那样去做,最后的结局他是想也能想得出的。正是因为自己豁不出去,所以他才会如此低声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