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来，N市一直沸腾在一种向英雄学习的气氛里。
“在这物欲横流、道德沉沦、精神麻木的年代，我们亟须重新高举向英雄学习的旗帜。”——《N市青年时报》
“英雄展若海单枪匹马，虎口夺生，成功救出生还人质二十余名。”——《N市晚报》
“向楷模学习，向英雄展若海学习！”——《N市日报》
……
这两天来，N市所有报纸，均把“英雄”和“展若海”这几个字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也正因如此，就连平时根本无人问津的《N市日报》，也连连售罄。
连这次办事不力的警方也得到了满天褒扬。
“N市上演‘无间道’，警方卧底得力是这次人质事件得以完美解决的重要原因。”——《××都市报》
“警方出击及时、准确，大义无畏、勇往直前的举动直接抑制了匪徒在市内的进一步破坏，为确保我市良好的治安秩序做好了防范措施。”——《一周新闻要评》
“除暴安良是我们的天职，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责任。”——华玉城局长访谈录
人们似乎忘记了那辆如梦魇般横闯践踏都市的大巴，忘记了正躺在医院里那些无辜的群众，N市警方的声誉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N市最近治安空前良好，犯罪率急剧下降，形势一片喜人。
大街小巷，商场小店，喜好八卦的人们谈论最多的也就是大英雄展若海。
“当时展若海就站在我旁边，只见他闪电般飞起一脚，把四名匪徒踢得飞出几米开外……”黄毛青年口若悬河、唾液四溅，直喷到对面那人脸上，那人却浑然不觉，仍听得津津有味。
“瞎掰，你当是拍功夫片呀？”另一人马上辩驳，“当时我隔壁邻居的同学的姨妈就在车上，听她说，展若海手持七尺钢针，连刺四名匪徒周身要穴……”
“你更离谱！”黄毛青年愤愤不平，“七尺钢针，你当若海大英雄是那孙大圣啊？”
众人中有一位老大模样的人一脚踏上桌面：“我浩男在此发誓：如若大英雄若海能安全归来，我便请他来做咱们这‘青龙帮’的太上帮主，好酒好茶供他饮，帮中靓妹任他挑……”
“当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巴爆炸开来，满天的火光和浓烟，像一朵蘑菇般冲向天空，热浪裹挟着碎屑扑面而来。你看，连我的毛发都被烘卷了。若海大英雄当时还没下车，为了我们，他竟然……”一位老人家眼含热泪，声音哽咽，枯涩的老脸上写满了无限感叹。
“不会的，若海大英雄不会就这样离我们而去的！当时我明明看到了他从车上跳到河中去……”老妇人说到后面已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民间对展若海的称呼，与官方不太一致。比起官方，他们在“英雄”二字的前面加了个“大”字，一来突出展若海是个大大的英雄；二来他们忌讳“英雄”二字，“英雄”一般意味着已经仙逝。
回春堂的门前，这两天都聚集了大批的群众，他们聚在一起谈论着英雄的事迹。旁边的老板灵机一动，立即在自己的店面开了个“英雄凉茶铺”，果然生意火暴、赚了个盘满钵溢。
他们丝毫没有介意自己站在一个妇科性病专医的诊所门前——“英雄莫问出处”。没有人敢嘲笑展若海只是一个妇科性病专医，特别是当人们得知他在狂飙的车上，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还顺利接生了一名婴儿后，人们心中只有敬佩。
没有人去骚扰展若海的家人，就连一些八卦小报社也放弃了这次赚大钱的机会。他们深知英雄的家人此刻需要的是清净。
展若海的家此刻很静很静，静到一滴眼泪掉到地上都会发出滴答的声响。
展父站在屋子里的窗口边，望着远处夕阳无边的余晖，忽然转过头来，无比自信地道：“阿海他一定没事的！他从小就聪明勇敢，‘知子莫若父’，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警方都说了，现场并未发现任何……东西。”
练露露和展母抱在一起，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注视着桌上的政府刚刚送来的英雄证书，想起以往和表哥在一起的快乐时光，练露露不由得泪水再次落了下来。
“现场并无任何人体焚烧后留下的物体，经过两天的打捞，已经确定河底并无人类尸体，估计展若海二人已经跳河并逃生。另据现场目击群众反映，匪徒其他三人在爆炸后第一时间从河岸往下游逃走。特警C组、D组二十四人带领十只警犬在沿河两岸上下搜索，结果在大河下游不远地带，所有警犬离奇发疯，自此失去线索……”
华局长望着桌子上的案情调查报告，眉头紧锁。这个任逸华，已经不是第一次从他手下逃生。这一次在自己事先得到线报、布下重重警戒的情况下，还是让他再一次逍遥法外。
那个展若海呢？那个已经被传媒和民众推至高峰的英雄展若海呢？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若死，尸在何处？若生，人在何方？
这天晚上，临江电台推出的一期名为“英雄赞”的专题节目，再次把此次英雄事件推向高潮。
晚上八点整，辛苦了一天的的士司机陈平靠在椅座上，百无聊赖地在街边等客。他伸手把频段调到那个无比熟悉的位置，此时从音箱里飘出来的应该正是音乐才对，但现在只有一阵沙沙的声音。奇怪！陈平把音量调大了些，突然哇啦一声，仿佛是拉窗帘布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陈平感到非常奇怪，确定频段并没有调错后，他耐心听了下去。
“啪啪啪……”这是一个人鼓掌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充满磁性的男人声音：“既然大家都这么配合，我也不难为大家。这样好了，给大家十秒钟的逃生机会……”
这段对白怎么这么熟悉？正在陈平疑惑间，那个沙沙的声音突然一停，复又恢复了原有的清晰，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传了出来：“听众朋友们好，临江电台‘英雄赞’专题节目于今晚八点正式开通试播，下面为您播放的是英雄展若海在公交车上与匪徒斗智斗勇的现场实况录音……”
陈平心里一个激灵：对啊，这不正是人们天天谈论的展若海英雄事迹吗？实况录音？陈平激动不已，想不到自己能有机会感受那个气氛，连忙抄起车头的通话器，调到了大众频道。“哥们儿，马上把收音机调到临江电台……”
十分钟后，N市的生活节奏明显放慢了下来，人们都在做同一件事——听收音机。
大街上匆匆行走的人们突然停住，竖起耳朵倾听着商场里飘出的声音。商场里的电视早已关掉，所有人都聚集到平时根本无人问津的收录机前，静静倾听着临江电台那段带着点儿沙沙声的录音。
一个家庭主妇听到展若海毒发后滚动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锅里的菜发出阵阵焦味，却浑然不觉；刚加班回来的老公看到此情况正要生气，待听了几秒钟后，再无怨言，一起加入了收听的行列……这一晚这一幕，在N市的无数个家庭上演着。
听到婴儿哇哇的哭声，所有人都兴奋地嚷着：“生了，生了！”纷纷鼓起掌，接着却又马上静下来，继续专心收听。
……
“他们活我便活，他们亡我便亡，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生死与共！电台在这个词上巧妙地作了处理，形成了一种环绕回荡的声音，更是震撼心灵。
“好！”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喝彩，掌声雷动，响彻全城，所有人都被展若海这句大义凛然的话激动得血脉贲张，情绪激扬。
是男儿，便该这般铁骨铮铮，这般豪情万丈。
最后录音以轰的一声惊天巨响结尾，人们仿佛看到了那爆炸中冲天的怒火、大巴残骸四处飞射的景象。
播音结束后，人们纷纷打电话到电台，迫切要求重播，电台里的热线，响个不停。
台长看着还在不断上涨着的收听率，嘴巴笑得几乎合不拢，也开心地鼓起掌来：“舒缨，办得好！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这‘英雄赞’档目的主播了。”
杨舒缨轻轻摘下话麦听筒，没有半分欣喜，眼睛却望向窗外灯火辉煌的城市，愁绪万千——
英雄，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