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其实日子也可以这样淡淡的过下去,虽然有很多的遗憾,也会有一些不满。但他给的宁静毕竟是她想要的。
没有阎裳,没有皇宫和暗部,而这世上也没有周琅……就这样平平静静不被任何人找到,只是想这样而已。
只是这世间却太多变数,而她也没有想到,这变数竟来自她几乎已经忘记的衣若雪。
三更半夜里有人敲她的窗户,姿姿起先紧张了一下,随即想到若是她被找到,来人恐怕不会这么客气。她定了定神去开了窗户,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踏月而来的人会是衣若雪。
“换身不显眼的衣服,跟我来。”
不等姿姿回应他已经奔进夜色,姿姿默了一下,看着他黑夜里的一身白衣……叫别人穿的不显眼点,自己却搞这么醒目?而且——他先说明一下要带她去哪里好不好?
也不考虑一下她跟不跟得上……
姿姿硬着头皮追出去,她的轻功着实有些蹩脚,就算把十五交给她的都记住却没什么实用经验,好在衣若雪的武功也不怎么高——或许他武功还算可以的,只是姿姿一直以来见到的都是暗部培养出来的精英,想比之下衣若雪自然逊色。
远远看着衣若雪落地,她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我在衣莫染房间前面那片小竹林里发现一个暗道,你不想一起去看看?”
“……为什么要找我……”她现在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至于衣莫染的背景,重要吗?而秘密之所以为秘密,想安生过日子的还是不要好奇心太重的好。姿姿有点想要闪人,然而衣若雪却似乎发觉了她的意图,一把抓住她的肩没让她走的成。
“衣莫染的真实身份,难道跟你就没有关系?这里你,和我,是最该关心这个问题的人。”
可是她不太想关心啊……挠头。
也不是不奇怪,自己的好奇心都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如此的安于现状,仅仅想要留住眼前,其他什么也不去想。
衣若雪却没放开她,抓着她就一起进了竹林。
衣莫染的房间在秦楼最深处一排,门外一块小小的院子,再往前便是密密的竹林假山。衣若雪显然已经观察多时,长久以来心里的怀疑他一定要得到证实,而姿姿,大概是唯一可以见证的人。
他摸索半天,果真在一个假山中发现了地道入口,姿姿的脚步微缓,仍是半推半就的走下去。姿姿依然在犹豫中,不知道自己该闭上眼睛继续现在的生活,还是睁开双眼。
台阶很快走到底部,衣若雪点亮火折子,摇曳中眼前呈现的是一个地牢,虽然空无一物,却依然弥漫着陈旧的淡淡血腥。
姿姿只觉心里微微一沉,任谁也该明白,一个单纯的秦楼楼主,不该与这种地方联系在一起。
“他果然不是大哥!他——”衣若雪的声音好似突然的断弦,人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姿姿的心竟异常平静,似乎这样的场面之后也无非就几种境况。她缓缓转身,倒是颇为意外的看到衣若雪倒下的地方,站着的人却是柳稚。
那个有点八婆有点大嘴巴的俊俏少年。
在柳稚之后缓缓走进地牢的人,毫无意外,正是衣莫染。
他似乎本已睡下,外衫只匆匆的披着,踱步走进时柳稚已经点燃了地牢墙壁上的油灯。他看看地上的衣若雪,抬头,淡淡望着姿姿。
“你不该跟若雪一起搅进来的。”
姿姿勉强笑笑,“我本来也不想的。”
“柳稚,把若雪抬回房间,替他把衣服换了。”吩咐过柳稚,他再次看向姿姿,“今晚的事,希望你当作没发生过——至少对若雪如此。”
“你要对他否认到底吗?他明明已经看到——”
“他只是胡思乱想的太多,做梦罢了。”衣莫染表情都未变一下,淡淡打断她。
“他不会相信。”
“但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他不是在做梦。”
灯火明灭,摇曳火光中衣莫染的脸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仿佛遥不可及。姿姿发觉自己并不意外,她从没有忘记初见时的衣莫染,那个会在上一刻还和善微笑,下一秒却扼住她喉咙的冷血人。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带着微弱的回声,“那么你,真是衣莫染吗?”
衣莫染静静看着她,嘴角缓缓一个无奈的微笑,只有这个笑,在这阴冷的地方突兀的真实。
“我不是。衣莫染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如大夫曾经对他的预言一般,没有活过三十岁。他死前将这个身份借给了我,但是,却没有还他的一日。”
姿姿似乎懂了,“所以,你要将这一切还给衣若雪。”
衣莫染脸上若有似无的一个笑,似乎与平日不同,那不属于“衣莫染”,而属于这外壳之下,早已没有人记得的人。
那笑容转瞬即逝,换上淡淡的疏离,“过了今夜,你就都忘了吧。”
姿姿忽而抬起头,“既然要忘,那告诉我你心里面究竟怎么想你和我之间的事?为什么那日你不拒绝?”她有一种预感,今夜过后,他仍是衣莫染,她也仍是卓姿姿,但他们之间,再不能回去那毫无芥蒂的宁静。
“姿姿,”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我为何成为衣莫染,作为另一个人活下去已不想再提及。但自从成为衣莫染的那一日,就已经放下过去,只想平平静静的过完人生。在我知道罗刹已死,而你却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曾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抛弃过去,安稳度日,有一人陪伴足以。”
姿姿的心微微动了动,在衣莫染的淡然中她从未看到过他的内心,从未想过,其实他的愿望也一样简单。
“但是我似乎看错了——你的眼里没有血光,不该是罗刹那般的女子。平静之于你只是一个逃避之所,你的心里,从未抛弃过去。”
姿姿用力摇头想要否认,衣莫染却浅笑摇头制止了她,他的声音低低的,却仿佛直入人心,“卓姿姿,你的心里,可曾真的没有疑惑,没有挣扎?若是如此,为何我眼中的,只是一个不敢碰触过去,充满矛盾的女子?”
姿姿的心生生一痛,衣莫染的话像是将她层层剥开,带了鲜血淋漓。
他伸手捧了她的脸,那暖暖的掌心,是从未有过的亲近距离,“卓姿姿,若无法真心放下,你迟早是要回去面对的。介时,这暂时的逃避之所,便再容不下你。”所以,他才不远不近,保持着距离,收留了姿姿在他的生活中,却不肯让姿姿走进他的心?
“但若有一日,你当真能够放下,我仍在这里。”
她的心头一暖,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堵住,只觉得满满的情绪都要溢出来。这大约是他所能给她最好的话语,她感受着淡淡的暖,却也有丝丝的痛。
他们真的无法继续了。属于罗刹的十四年,在她的心里成为一个黑暗的空洞,即使无视却依然存在。只要姿姿心里一天还存在着那个空洞,她就一天无法真正放开,爱上别人。
原来,她再不是过去的卓姿姿。罗刹的一身伤痕在她身上投下了浓浓的疲惫的影子,即使一切重来,她却回不到最初。
是取是舍,只有她自己能够决定。
一夜无眠,天亮时姿姿觉得连生活都改变了,然而那只是错觉,一切和昨天并无不同。除了她和衣莫染。
衣莫染没有叫她一起吃早饭,她知道,她和他之间结束了。或者,从一开始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而衣莫染早已将她看透,只在一旁淡淡的看。姿姿觉得有点悲哀,她甚至分不清这算是衣莫染甩了她,还是从一开始她的心就背弃了衣莫染。
衣若雪似乎被衣莫染有意的隔离开来,他只找了姿姿一回,虽然有点不依不饶的要她正视前一夜发生的事,姿姿一律装傻,最终衣若雪被人当作睡糊涂了给架了走。
吵吵闹闹的一搅和,便连伤感也不在状态。
姿姿知道自己该好好的理清想法,关于罗刹,关于阎裳,她是真心的放弃还是一味逃避而忽略了其他。罗刹的记忆要继续封存还是去正视——最终越理越乱,她承认衣莫染说的了,她就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可是越想越不明白,她想逃为什么不能逃?既然逃了,那继续逃不就结了?
很好,经过一夜的纠结,她又回到原点。
衣莫染再见到她时,略略带了点意外与无奈,“我以为,你该已经想清楚了。”
姿姿伏在桌上,抱头揉着丝巾和自己短短的头发,“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清楚的想明白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啊,又不是一夜之间得道升天——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更不想接触有关阎裳的事情——连你也不想见。”最后一句声音虽低,也足够人听见。
衣莫染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只是情境所致,顺势而为,便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剥开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外壳。
她的确可以继续逃避继续无视自己的内心,只是到逃无可逃的那一日又该怎么办?面对的,还不是另一种鲜血淋漓。
或许,这对姿姿来讲太突然,不该逼得她太急。
“你该去散散心,免得钻了牛角尖。”
“可是我没地方可去……”
衣莫染思量片刻道:“你不妨也随商队去关外走走,我与一个往瑶江去的商队熟识,那里的气候宜人风景也好,路途也不会太颠簸劳累。若是夏公子还在满地,那里离瑶江不远,也可以绕路去看看他。”
他的提议倒是好的,只是姿姿一个人未免不安,衣莫染也想到这一点,“我会让柳稚跟着你去,路上有他,你可以放心。”
姿姿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拒绝,默默点了点头。
八月瑶江,九月满地。
秋意凉时,姿姿才再次回到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