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
无业寺后山杏花将近凋零。
然而漫山芳菲将尽时，千年老杏树依旧繁花锦簇。
后山那株千年老杏树下，一个人低头坐着，呆呆看着无业寺那边袅袅的香火烟气。
自从山上溪里那条鲤鱼精修成龙身后，已经很久没人和她说过话了。
因为别人都看不见她。
她是这株老杏树的精魄，倒不像旁人说的千年，如今细细数来，不过七八百年的光景。山中无日月，又没人能与她说话，她在这儿十分的不痛快。当初推拒了鲤鱼邀她一同修仙的好意，如今想起，不免有些后悔。
“夫人，您看这儿，那株便是无业寺的老杏树了。”
一个侍女扶着一个年轻少妇在后山慢悠悠地走着，后面还跟着一群仆妇。那夫人对着老杏树看了看，笑道：“果真是千年杏树，与其他的就是不一样。潇儿，还不拈香去拜一拜？”
夫人身后钻出个粉团儿似的女孩，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三炷香，上前对着老杏树笨拙地拜了拜。
她仔细盯着这个女孩，“云怀潇……名取得不错，可惜……”
女孩似乎听见了什么，转头愣愣地看着老杏树，一步一回头地朝夫人走去。
“怎么了？”夫人关切地问道。
“树下有人。”
夫人闻言变色，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别吓坏你妹妹。”
女孩点头，像模像样地在母亲腹部抚了抚，“潇儿并非有意，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一旁侍女闻言，忍俊不禁。有一个笑道：“夫人怎就笃定是女儿？”
“酸儿辣女，这几日辣都吃坏了，将大人吓得。”夫人笑着摇头，“沧儿调皮，这要还是个儿子，我可吃不住。”
侍女们纷纷点头称是。云怀潇钻到夫人身后，依旧怯怯地打量那株老杏树。
待得夫人与几个贴身侍女上香完毕，就有仆妇搬来了器具，在后山杏林里席地而坐。她闻着香火味儿，分外惬意，便凑到她们近旁，听她们说近些日子京城里又出了什么事。
席间小菜糕点一应俱全，她垂涎欲滴，正要取一块尝尝，一旁忽地伸来一只小手，将那块将要入她手的糕点抢走，一把塞进嘴里。她顿时怔住，看向那个气鼓鼓的小女孩。
云怀潇年幼，天眼未闭，似乎能看见她。她惋惜地摇头，便乖乖坐在夫人身旁继续听，倒也相安无事。
席间笑闹不停，她忍了许久，目光一直锁在那些糕点上。看准了云怀潇走神的机会，她正要偷偷拿一块时，一旁倏地窜来一只白色的影子，将满席茶点吃食尽数撞翻，杯盘狼藉，惊起女眷尖叫大喊一片。
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糕点的碎屑，随即愤怒地看了过去。
居然是只狐狸。
她一眼就能看出是只修行过千百年的灵狐，通体雪白，两只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四周，似乎在躲避谁。
不远处，几个僧人拿着扫帚追了过来，白狐见状，连忙往远处跑去。和尚们分作几路，将狐狸堵在一棵树下。
一个年纪稍大的僧人急匆匆朝夫人跑了过来：“阿弥陀佛，寺中忽然闯来一只白狐，惊扰了夫人，罪过罪过。”
她无心理会这边不停道歉的僧人，转而看向了那只灵狐。
几个僧人围着灵狐不停地用扫帚打，然而灵狐身形极为巧妙，三番四次自扫帚下逃脱。不远处有个僧人拎着一根腕粗的木棍，正朝这边赶来。
她连忙起身，朝灵狐那儿挥了挥衣袖，灵狐自扫帚下消失，在她的身边凭空出现。
灵狐呆呆地盯着她，毛绒绒的脑袋歪了又歪。她善意地笑笑，正要将灵狐送去别处时，一条锁链忽地朝灵狐飞来，将灵狐紧紧缠住。它在锁链里吱吱地叫，始终无法挣脱。
“小畜生，看你往哪儿跑。”
说这话的是个身着道袍的男人，长得颇为俊秀。她认出这人是圣上钦点的当朝国师，不由替灵狐捏了把冷汗，便朝灵狐勾起指头，想从国师手底下将它救出来。
国师发觉了她的动作，不过衣袖一挥，便将她撞得踉跄几步，匆忙间朝后倒去。
而她身后，就是那位怀胎数月的夫人。
眼见那抹影子跌入那位夫人腹中，再也没出来，国师蹙眉看向一旁老杏树，喃喃道：“这样就进去了？可还有一魄在杏树里……”
手中抓着的狐狸不停扭动，随时准备咬他一口。他拎着狐狸，似笑非笑地瞅它几眼，它便不敢再动。
周围僧人看见狐狸被国师收伏，唱了句佛号便纷纷离开。而那位夫人亦在侍女仆妇的随从下匆匆离开。
他笑了笑，随手给灵狐施了个咒，将灵狐放在地上。
灵狐乖巧无比地躺着，身子忽然泛出雪白的光，却不刺眼。白光散尽，一个三四岁模样的男孩出现在他眼前。尔后不过片刻，男孩便睁开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万分柔和地笑了笑，在男孩头顶轻轻一点：“以后，你就叫我师父罢。你叫什么？”
“……君封遥……”
“真乖。”他点点头，“随我回去。”
在他带着男孩离开的背后，那株老杏树不经意间，落了满地繁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