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啊……”

惨叫过后，魔铃走到长孙唯的面前，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护卫姿势，面无表情地说：“没用的，这是你的记忆，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历史。”

长孙唯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抬头，迎上她的眼。撕心的呼救还在上演，却被屏敝成背景。阳光从他的瞳孔穿过，魔铃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有几个大人听到叫声，从不远处跑来。

长孙唯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退到一边，说：“是，现在做什么也没有用。”他的嘴角有一抹苦笑。他已是一个旁观者，他和魔铃一起看他的梦，在自已的梦境里。

“妈妈。”小女孩将头埋在一个年轻妇人的怀里。

一行人跟着管家劝着他们的小少爷。少年的长孙唯，是一个很不服管教的倔强孩子，似乎，那倔强里还带着隐隐的黑色心理。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着：“你这个坏女人，赶走我妈妈，我叫哈哈咬死你们！你们滚，都滚！”莫说打针吃药，他生龙活虎得哪里像个心脏病患者？

魔铃有些嘲讽地看着长孙唯：“乍一见你小时候，跟你现在真不像一个人。”

长孙唯低着头，半晌才说：“你不要讨厌我。”

睫毛低垂，看得魔铃心中一阵烦燥。

梦境的场景转移到长孙家别墅的大厅。

威严的长孙浦将拳头捏得“咯咯”响，男孩长孙唯用怨恨的目光与他对视，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长孙浦的手扬起来，随即“啪”地一声清脆。

令人没想到的是，长孙唯不但没有躲闪，而是一口咬上他父亲的手背。

时间就好像静止一般。梦境停格在这一刻，四周的人忽然不动了。

长孙唯的脸上有骇然的神***铃看着他，略微恶毒地猜想，这么近距离地观看自己小时候的壮举，是否比看任何商业大片还来得震憾？！

她不动声色地说：“现实中的你快醒了，看来要到下一次才能找到哈哈的线索。”

长孙唯回过神，问：“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明天吗？”

“等你的梦之球是白色的时候。”

Part 2

夜依然很长。回到现实时，四周安静得唯有长孙唯身体的浅浅的呼吸声。疾病使他的睡眠越来越长。

长孙唯孩子气地趴在自已的身体旁边，上下左右地打量自已：“你说，如果现在我醒来了，啊，不是，我是说我的身体醒来了，而我还没有进入身体，那他是个什么样子？”他指了指实体长孙唯。

“植物人的样子。”

长孙唯歪头想了一会儿，做出可爱的样子，道：“那我不回去了好不好，我们聊聊天。反正他醒了跟没醒一个样，什么都做不了。”

可惜魔铃一点也不觉得他这样可爱，她本能地排斥长孙唯，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确切地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没有身体皈依的灵魂，会被这个世界的阳气冲撞，逐渐丢失三魂七魄，变成不完整的灵体。”

“然后呢？”长孙唯笑着问。

“然后，你就会不知道自已从哪里来，将要往哪里去。” 魔铃看着窗帘上一个小巧的手扎风铃，默默发呆。

“就跟你一样么？”说这句话时，长孙唯躺倒进自已的身体，他从喉咙发出喑哑的声音，仿佛梦呓呢喃，“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我可不要这个样子，我不能这个样子的……”

风过风铃动，魔铃消失在比墨更黑的夜色里。她走得狼狈，所以没有看见床上的长孙唯对着天花板略略翘起的嘴角，以及，和那笑容不相符的，睫上的泪。

梦魇魔铃是个孤独的灵体。

魔铃在各色的梦之球之间游荡，回忆最初。从记事起，她就靠吞食人类的梦境为生，她知道自已是个梦魇，仿佛她从来是，一直是，并且永远都是。没有人告诉她她从哪里来，终将到哪里去，直到有一天阎殿的梦司长捉到了她。

梦司长说：“去投胎吧，只要你做完100件任务，积取足够的善值。”

5148，是她的代号，魔铃，是她给自已取的名字。因为她喜欢人们挂在窗户上的，每晚被夜风吹起后轻轻发出声响的风铃。那些似专门为她而奏的弦律，让她觉得，在这安静到窒息的夜里，自已不是一个人。

目的是小狗哈哈，其他的都无谓，魔铃对自已这么说。

可心底越来越往上涌的不安和烦闷感，让她对待长孙唯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不想看到他，不愿看到他的笑。这也许源于一个恐怖的早熟的男孩子，也许因为那天晚上长孙唯似乎洞悉了一切的话。可谁知道呢？当男孩长孙唯那充满怨毒和杀意的眸子在他的梦境里一次又一次出现，魔铃亲眼见证，在长孙唯平和的笑意背后，他的记忆，正在不断强调——长孙唯，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平和微笑的人！

那带着孩子般的恶毒所做的事，足够成为另一个孩子的噩梦。开放的衣柜前，小女孩在他们面前失声尖叫，恐惧地浑身颤抖。

“是你让哈哈咬的吧。”魔铃看着小衣橱里被咬得支离破碎的布艺娃娃，暗暗握紧了拳头。一股寒意沿着她的脊背向上爬，原来恐惧也是会传染的。

“你这个疯子。”魔铃不能控制情绪地向外走。长孙唯要去拉她，被她避开，“我说过，不要碰我。”她的声音冷得像冰，长孙唯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之色。

白得耀眼的阳光直入卧室，也只有在梦境里，魔铃才能感受白昼。

“人长大了，会想明白许多事。”长孙唯在魔铃身后叹息，“其实囡囡一直对我很好，很好，但我从不珍惜。”

魔铃转过身，奇怪地看着他。

长孙唯说：“魔铃，你看到的是事实，我不想隐瞒。但请不要认为我虚伪，我长孙唯或许是个疯子，但从不骗人。”

我长孙唯或许是个疯子，但从不骗人。

这句话不停回荡在魔铃的耳边，久久不能忘。

魔铃默默背诵梦司长的《梦魇二十三条行为准则》来平复心情。最近的她，易怒、敏感，这样很不好。

在长孙唯的梦境里，叫囡囡的小女孩的确对他很好。他变换花样地吓她，从10岁吓到15岁，他在这个名义上的妹妹身上发泄着对父亲和继母的不满。而囡囡，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开始习惯，而不是反抗。

她把她的娃娃藏起来，把那些碎布塞进枕头里；她把她的裙子做成娃娃；她的彩带扎成风铃；她把掺了红色颜料的果汁，偷偷倒在散步时经过的小树下，第二天，仍能对着长孙唯微笑……

她用她自已的方式，更像一个大孩子一样包容着长孙唯。在魔铃看来无比恶毒的事，她却欣然接受。

两个疯子，魔铃确认。

梦魇魔铃差点成魔，不能理解这世上除了以牙还牙外还有其它的报怨方法。

另一方面，现实中的长孙唯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医生已下了病危通知单。白天，魔铃寄身在长孙唯房间墙上的油画里，看医生护士在他的身上插管子，没有人知道她，她就对着窗帘上那个粉绸的手扎风铃发呆。

如今她知道了，那是囡囡扎的风铃。

“她以为这个风铃被我扔进了马桶，其实并没有。”长孙唯说这句话时，脸上有遮挡不住的温柔和……得意。

“疯子。”魔铃决定以后就这么称呼他们。

长孙唯笑了笑，并不生气。

“那囡囡现在在哪？”魔铃问出了一直盘距在她心里的疑问。

“你猜呢？”

“我怎么知道？”魔铃瞪起眼。

长孙唯笑着用手触了触她的额头，说：“找到哈哈，就能找到囡囡。魔铃，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不对。魔铃想这样回答。但是她被他吓到了，灵体的碰触，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指头的面积，却有如同洪水一般汹涌的悲伤倾泄过来，这比他第一次触碰她的手还来得悲伤的情绪，涌动得太猛烈，她猝不及防，就像春暖花开的天气里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更可怕的是，她连避挡的动作还来不及想起，就被自已心底莫明涌上的情感回应震到。

“我的时间不多了，囡囡心软，她一定会出来见我的。我相信。”

长孙唯转过头看着窗外，外面的天空星子明灭，夜色依然。

Part 3

疑问，就像一颗种子在心底发芽。这一晚，魔铃没有提出长孙唯的魂魄，她独自一人进入他白色的梦里。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少年长孙唯将床单打结，从窗口缓缓放下。他的身量已经拔高，看上去15、16岁的模样，脸孔虽然青涩，但脱了儿童的稚气，在魔铃看来，竟像忽然长大了一般。

他明显在跑路，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他的腿便跨上了窗台。

“唯哥哥，你这样会把腿摔断的。”

是囡囡，她偷偷摸摸地从墙角转过来，也向四周看了看，无人，就站在正对着他的窗台下面，看着他。

“走开，丑八怪。”长孙唯压低声音骂道。

囡囡笑了笑，狡黠的样子：“我们班上的李文斌说了，我长得不丑，还很漂亮。”她的确很漂亮，脸上隐约有了美女的雏形。

“李文斌他自已就是个丑八怪。傻瓜才信他。你不仅丑，还笨。” 少年长孙唯开始气急败坏。魔铃弯了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