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且凉,恍若一汪山泉当头浇下来,浇的濒临喷发的活火山刺啦一声火焰灭了大半。浇得高未凡眼底的炽热一点点消去,理智回笼,神色也变得凌冽。见万三金非常识相的噤口不语,非常满意的将“多说一句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的威胁给收回。
长腿翘起,他往床榻上懒散一坐,噙着冷笑看着那个自称走错了门的温雅少年小心翼翼的跨过横在门框前的床柱踱进屋内。
走错门,鬼才相信。
只不过,姑且不论叶闻人怎么突然多管闲事,他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如柳绝不会多嘴,他与吴刺史又是在他们之后来的春风阁……除非……是万三金替如柳簪上的那枚发簪?不过是普通的簪子罢了啊。
心中疑惑,不觉扫了万三金一眼。
万三金强自抑制心中狂喜,矜持而含蓄的回之以一笑。
叶闻人果然来了!
那枚凤凰齐飞的八宝璎珞簪子是未十二在船上送她的,她问过二嫂,方知这簪子还有些来历。未家女眷的首饰都是从京城御用金家铺子里特特定制的,这簪子自然也是其中一物。所以在春风分东西时她特特留了下来以防有个万一,没想到倒真的用上了。叶闻人与未十二关系亲密,叶家旗下又不乏珠宝生意,她便赌,赌叶闻人能认出来,更能过来救她!
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个天生的赌徒!
可不管怎么说,她赌赢了!
叶闻人扫了眼被“埋”在红色帐帘下衣襟凌乱的万三金,唇角微微抿出些微不悦弧度,弧度一闪而逝,他掀唇笑的温雅:“未凡兄,好久不见。”他微一凝眉状似才看到万三金,“这不是三小姐吗,倒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一只手指漫不经心的点上了万三金的太阳穴,状似温和体贴,实则凉飕飕冷冰冰的暗藏杀机。
万三金觑了高未凡一眼,扯出抹讨饶的笑来,淡淡答道,“二公子,近来可好?”
已经深按进表皮半寸的食指略松,刹那间,万三金只觉得后背早就凉透,生生的透着寒意。
叶闻人很客气的回之以一礼,“三小姐,托福。”
万三金道:“春风阁的酒菜味道极好,二公子可以多用些。”
叶闻人道:“英雄所见略同。”
高未凡:“……”嘴角抽搐再抽搐,他冷哼了声,大手一勾,便将红纱帐下僵直不动的万三金捞了出来,俊脸一勾在她脸上重重香了一记,声音懒散的仿佛尾音都要上扬起来了,“可真是香啊。”无视万三金快要喷火的眼,笑眯眯的朝着叶闻人打了个千:“得了,我与她还有事情,叶闻人,你也是在风月场中惯了的人,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顿了顿,“钧州城北那块地依山靠水,确实是个建染坊或是烧陶的好地方,怪道叶未两家争个不休。放心吧,这事我回去会跟我爹说的。”
叶未两家争地已经到了白热阶段,高知州贵为钧州城知州,若是这时候能支持叶家,胜负之面也就没有任何悬念。若是能够争取到那块地皮,叶家染坊至少五十年无忧……
高未凡是在用地皮交换。
叶闻人迟疑了会,囊入袖中白皙的手挣出几许青筋,好一会,镶着黑边的青色宽袖交合叠起,很是斯文的朝高未凡施了个礼,温雅而笑,“那多谢未凡兄了。”
一抬眼,对上那双掩不住惊怒的眸子,琥珀色的眸子算不得清澈,看得久了,惊怒、惶惑、悲伤种种情绪交叠在一起,到最后,已然寂静如水恰似古井水波澜不兴。
她已经认命了。
心底忽的生起些许的内疚,那内疚来的又急又快,下意识的,他撇开脸不敢看她的眼。
深知,这一走,已将她所有的希望彻底打破。
他朝着两人颌首,然后坚定的转身离开,刹那间修长的眼睑微微开合,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掩了下去。
万三金虽然了悟,仍然脱口而出:“叶闻人!”
叶闻人的脚步只是滞了滞,随即,回应她的是一声极低微极清冷的的关门声。
刹那间,万三金通体冰凉。
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悲哀,到底,除了万柳氏外,她还是永远被舍弃的那个。到底,她能够对抗的,不过是二嫂那般的人物,所能横行的也不过是万家这个小小一亩三分地。出了那一亩三分地,她永远是可以被无视的人。
除却原来父母冠以的荣耀,在这个未知的世界生存下去,步步惊心,所能依持的也唯有自己一人而已,一人而已……
高未凡看着怀里失魂落魄的小女娃,误以为她在沮丧叶闻人的离去,嗤笑了声,故意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畔吹了口气:“商人重利轻别离,更何况是叶闻人,你奢望他能救你,果然是个傻子。”
被叶闻人这么一打搅,倒是有些意兴阑珊。他大手一松才要施恩将万三金给放了,忽听到冷静的声音传来:“你想不想跟我合作?”
高未凡一愣,睇向万三金。这一看,倒是诧异许多。刚才还是失魂落魄的小女娃眼里闪烁的居然是冷静的光芒,神色也变得淡然。居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果然是个奇怪的人。他慢悠悠的勾了勾唇,一时倒是起了兴致:“说说看。”
万三金深吸了口气,定定看过去:“你放了我,我保证未轻寒不再打扰你。”
高未凡嗤笑了声,嘲笑她的大言不惭:“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