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如钩，月华如水。第二天晚自习是一个晴暖的日子，没有北方常见的那种嘎嘎实实的冷，也没有呼啸而过的北风。第一节晚自习快结束时，李练达从楼下走上来，走到林雪晴的桌边说，雪晴，楼下花园里有人在等你。林雪晴说是谁啊？李练达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是你的一个老朋友，正好我下楼时路过，他告诉我让我喊你一下。李练达怕林雪晴不给面子，于是就没有离开林雪晴的座位，林雪晴将信将疑地看着李练达，他们这之前还从未说过一句话。李练达看到林雪晴的确是天生丽质，有一种古典美，要是古装扮相那肯定是国色天香。林雪晴说，不会是你那个地赖子朋友王大力吧？李练达说，绝对不是，我跟他早已经断绝来往了。你去了，就知道了，他说他是你的一个老朋友。林雪晴说，没想到你这个老实巴交的人还挺逗的，别骗我啊！
林雪晴站起身来，甩甩飘逸的长发，凝视了李练达一眼，李练达不露声色，她还是欣然前往。李练达快步走到走廊窗户处，三分钟后看见林雪晴朝铺满白雪和月光的花园走去，花园里成双成对的有几对恋人。在水银般的月光下，在橘黄色的路灯下，没有被清理的白雪反射着橘色的光芒。林雪晴迟疑地走着，就看见林嘉辉走过来，跟林雪晴比划着说话，两个人说了几句就不欢而散，各自掉头而去。林雪晴走路的姿势带着一股强烈的愤怒，她怒气冲冲地一路小跑着上楼。李练达知道事情肯定没有按着林嘉辉的预想发展，他朝思暮想的爱情肯定是卡壳了。李练达赶紧回到教室里，埋头看书，林雪晴进屋时，他远远地就感受到林雪晴带来一股寒冷的杀气，李练达看见林雪晴满脸红晕回到座位上，她双手把披肩发向后一扬散开。她趴在桌子上，一头秀发将满脸遮住，她在看书，所有的男生都在看她。她的背影因为没有林嘉辉的遮挡而更加突出，有人惊叹林雪晴真是一个古典美人啊！光从后面看就迷死人了。
第二节自习上过十多分钟后，李练达看见林嘉辉悄悄地推开门，脸部也是被冻得通红，他神色凝重，脚步沉重地走回座位上。他烦躁地将书桌打开，信手拿出一本书，富家子弟的同桌跟他说些什么笑话，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林雪晴的长发因为静电反应不时地飘到林嘉辉和他同桌的脸上，两个人不时地将林雪晴的秀发从刺痒的脸上拿开，这是牵扯不断的青丝，让林嘉辉斩不断理还乱。富家子弟还偷偷地将林雪晴飘飞的发丝结了几个死结。第二天被林雪晴一顿臭骂，林雪晴骂人时，连林嘉辉也一起骂了，捎带着把李练达也骂了，她骂得很有艺术性。
晚自习后，李练达和萧正扬、林嘉辉一起走，萧正扬一个人骑车回家。李练达和林嘉辉走在秋天时的老路上，又是星空璀璨，星星的明亮更衬出地球的寒冷。回家的人流已经渐渐地稀稀落落。路边的柳丝吱吱地鸣叫，仿佛是被风吹痛的哀求，仿佛是受过伤的嚎叫。
林嘉辉说，果然不出你所料，她拿我们父辈的事拒绝我了，很干脆。
李练达说，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她的果断，也利索地斩断了你对她的牵挂。用不着胸脯子挂笊篱再为她操那份心了。她不属于你，她愿意与谁交往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她那么绝情，你也不用再舍不得割舍。你们即使是相爱，也隔着千山万水重重险阻，你的父母他的父母之间那是一个死结。根本不会因为你们相爱而解开的。但是今天这一问是值得的。否则你一味地自作多情，一味地沦陷，受伤的只是你自己，暗恋是可悲的。
林嘉辉说，我还是舍不得放下她呢？
李练达说，古语说得好痴心女子负心汉，你就不要再扮演那些哭哭啼啼的角色吧！你那么纯净，你就活在你的纯净里吧！到某个阶段肯定有喜欢你的人来爱你。但是林雪晴肯定不是你的最爱，爱情应该是相互的。她只是你朦胧爱情里的一个幻影，也将是你生命里最深的一道伤疤。
林嘉辉说，很多道理我懂，但是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转弯儿。
李练达说，稍纵即逝的岁月容不下任何拖拖拉拉，转眼马到成功的1990年就要到了，黑头发都飘起来了，你还在乎什么？我们需要重新抖起亚洲雄风。
林嘉辉说，练达，我很感激你，你让我看透了我的爱情。我决定让我的爱休眠。无限期的休眠。我要努力找到我的真爱，其实她那么滥情，那么轻薄，那么水性杨花，并不值得我去爱她。我只是想像小时候玩游戏那样保护她，每次当别人找她时我就禁不住想站出来保护她。可是想想她真的已经不是我们小时候过家家的女主角了。
李练达说，有时候放弃对两个人都是好事，你们这个故事是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注定是个悲剧的。
林嘉辉说，可是我现在是睁眼闭眼都是她的影像和笑容，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被她给占据了，我一时半会儿还割舍不了，我要痛下决心，了断尘缘。我不再需要这毫无意义的爱情，我不能再做背时的角色。
李练达说，一厢情愿的那是暗恋，是毒药，对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天，林嘉辉与他后面的人调换了位置，不再坐在林雪晴的身后看着她爱着她。林嘉辉对李练达说距离远了，看林雪晴的视野也宽阔了。世界很大，不用抱住一棵树吊死。李练达说这就对了，况且这棵树还不能为你伤感和感动，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李练达想林嘉辉之所以答应他父亲去沈阳肯定与林雪晴的拒绝有关。
晚自习时，林嘉辉拿着自己画的一幅雨后彩虹的小幅水粉画明信片送给李练达。李练达接过来之后发现林嘉辉在上面题了一首小诗。林嘉辉笑着说这是他第一次写诗，并且还是写给一位诗人。他说，练达，别见笑，我最不擅长抒情，我其实应该学理科，你看我弟弟就知道我们是擅长理科的，但我这个人又很懒，我又烦物理化学那些死记硬背的公式。这首诗我连题目都没有写，这是一个不会写诗的人献给诗人的诗歌，简直就是班门弄斧。李练达拿过来一看，觉得林嘉辉还是一个构思比较巧的诗人，一连串用了八颗心，轻描淡写间将这段如水情缘生动地表现出来。他的心已经献给了林雪晴，他的心已经是受过伤害的心，如今他用他的心来写诗：曾不相识/识却知心/一片冰心/光照其间/诚心/做鬼/给心/吃心/心过心/着想我心平气静。
李练达非常感动，这首《无题》小诗，简洁到不能再简洁。李练达晚自习没事时就以这首《无题》小诗为基础构写了另外一首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给林嘉辉的明信片上。
《心的铸造》
1
雨季不停地打着手势叙说情感
注释那些曾不相识的岁月在夜晚独自飞窜
月缺月圆有风无雨的透明星空
填充心的空白识却知心的复眼只为你曝光
2
好苦好苦的心在水域里扩散沉淀
史册绳结一片冰心给你柔情精铸纪念
且歌且舞的片段在伤感里独自地发光体
反反复复地光照其间的意念云空排版
3
某种边缘自然形成的险象环生
否定自己诚心欺骗自己的感觉思维
却见日光下月光下楼层逐渐阶梯的缘分里
也就有了做鬼也心甘的不悔
4
把心掏出来塑造一个船型的寄语
花信风弥散给心点蓝成上弦月的蓝调风行
伞形花序地给故事空间铺满各色呼唤
日食月蚀吃心的那些痕伤苦楚地结痂
5
平坦如砥的心上盛满你情感的迷惑
古色芙蕖心过心成重瓣阳光的意象莲生
弦琴的心形交响是高山流水的古老意境
气静心平地着想我心平气静地刻骨铭心
有时候，每个人都会不经意地创造许多温馨的记忆。那天晚上，李练达和林嘉辉坐在林嘉辉的座位上，林嘉辉已经彻底与别人调换了座位，同坐已经换了另外一个走读的学生，那天正好没有来学校晚自习。李练达将自己写的明信片交给林嘉辉，林嘉辉看完后，激动地说我终于也收到诗人专门为我写的诗歌了，我荣幸之至。我今天也要献给你一个礼物。外面是漆黑的夜晚，林嘉辉从桌壳里拿出一块泡沫板，泡沫板上画着一匹徐悲鸿的奔马。林嘉辉示范着将红红绿绿的火柴插在他画好的奔马图上。李练达也取过火柴棍儿帮助林嘉辉插火柴，两个人从不同的方向完成奔马图案。李练达抬头看到浸满水汽的玻璃窗里，林嘉辉纯净的脸上有一种神秘的色彩。李练达看见自己在红松桌面上的形象被飞雪划过，玻璃中似是而非。李练达和林嘉辉一共用了1990根火柴组合成马到成功的图案。火柴的游戏在这个班上一度很流行，这个游戏就是将火柴粘在桌面上或插在泡沫板上，然后点燃，看那些摆好的图案燃烧，好像是完成一个心愿。林嘉辉让李练达点燃奔马，李练达说咱们两个一起点吧！于是两个人嚓地一下点亮奔马的马头，火光顺着奔马的飞腾姿势燃烧，火光照亮教室和外面房顶上飘落的飞雪。玻璃的流水里，这个昏暗的教室被依次点燃了。四周的同学在惊讶地往这个聚光点上看，林雪晴也回过头来，李练达看到她不屑一顾的表情，大家在惊讶之后依然沉默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在乎更多。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些人都是另外人的局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