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练达转了转身体,跳下台阶。
李练达身体轻盈,身轻如燕,轻松地走在各种树木参差起来的长廊上,心里畅快至极,他摆脱了人生重负终于来到这所万人敬仰千人传诵的学校,终于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在最好的加油站加油。李练达看着一切都是新鲜的,像涂抹着蜡质一样的光芒。他脚步轻快地跳跃着,仿佛压在身上的重担终于卸下,他有一种失去重心发飘的飞腾的感觉,却分不出东西南北,哪里是哪里?正好迎面走过来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她长发飘飘,裙裾飞扬,散发着一种光晕的光芒。李练达莽莽撞撞地走过去问她,请问同学,办公楼在哪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转身指指靠近南面的白楼说,喏,就是那个镶嵌着紫红色瓷砖的那个。李练达说,谢谢。转头就走,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问,就又停住脚步,转过头,那个女生还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他,李练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问,那政史组在几楼啊?长发飘飘的女生抿嘴笑着说,在三楼,有牌子。李练达根本没有心思看清这个女孩子的长相,他的心思全集中在将要发生的事情上,他马上就要见到决定自己命运的人。李练达用手背抹了一把汗水,急匆匆地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就跑开了。他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一个好说话的人。这预示着接下来的一切事情都将会很顺利地办下来。他向前跑着跳跃着,跑了一段才想起要回头看一下,李练达看见那个白色的连衣裙还在阳光下注视着自己,像雪莲花。李练达遥遥地向白色的雪莲花挥了挥手,转过身目标明确直奔贴着紫红瓷砖的大楼跑去。
李练达要找的人正好独自一个人在办公室,李练达说明了自己的情况,那位老师说,这就是我和赵老师的交情,要不然我不会去帮你办这件事情,难度太大了。你一定要对你们赵老师心怀感激,这也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求我。说着将一个校长的批条交给李练达,并且再三叮嘱他一定不要说走了嘴,要注意绝对保密,对所有的人都要保密,让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李练达一再点头表示知道事情的重要性,李练达千恩万谢,李练达走出政史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李练达一个人楼上楼下跑着办理各种入学手续,他觉得自己有一种从未有的冲劲和自信。办完了各种入学手续,李练达却被管后勤的老师告知学校不管住宿,得自己找地方住。李练达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儿,仿佛从云端跌落下来。李练达再三哀求,那个给他办手续的老师说现在已经有300多个学生没地方住宿了,大家都在各圆各梦,今年是人满为患,中国人就是人多,好像全市的补习生都挤到燕都高中来了,今年怎么这么邪门啊!李练达心里说全国各地的人都被压缩下来了,这样的恶性循环肯定会肠梗阻几年,会有无数的学生为这个残酷的决定而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是一生的代价,一生的幸福。这一波人啊!这一波像麦子一样生长的人,赶上飓风龙卷风了!
李练达拿着那张填好的通知单,站在黑暗的走廊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怎么办呢?看来白色连衣裙给他带来的好运只运行到这里就结束了,好梦还得自己圆。李练达想只好暂时厚着脸皮去舅舅家借住几天。李练达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几天,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找一个藏身的蜗居。哪怕仅容下自己这个空心稻草人的躯壳。绝对不能给任何人找麻烦,绝对不能让自己陷入任何一种漩涡里。
李练达茫然地走下楼,在阳光的照耀下,他昏头涨脑的急躁慌张突然清醒。李练达想还是去教学楼看看自己的班级,李练达按着纸条找到自己的班级,从外面望一眼,里面乌压压的一片黑,足足有百十来人。正好是自习课,李练达走进班级里,所有的人都抬起头看着他,李练达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他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火烫。李练达瞭望环视了一圈。就走进密密麻麻的丛林。李练达小心地询问着仅有的几个空位的同座,都被告知已经有人占着。李练达被一些异常冷漠的借口拒绝着,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浑身燥热,每一次询问都会让他激起一身冷汗。李练达想既然来了就得找一个座位坐下,岂能善罢甘休,要拿出自己当初的冲劲儿。当李练达问到最后一个空位时,他终于在最后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空位置,那个同桌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同意他坐在这个位置。那是一张黧黑的面孔,眼神有些模棱两可,是发散的,迷茫的。李练达挤进去坐好了之后,抬起头一看,我的天啊!乌压压的一片黑脑瓜儿,黑压压的一片全是陌生的影像。大家都在各行其是,没有人在乎多了一个陌生人。李练达燥热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落寞,从未有过的怅然失落。
李练达终于坐在他很多年前就想坐的椅子上了。
李练达只能作为别人坐在这个燥热的蒸笼里了。
李练达是经过一系列作假冒名顶替来到这里的,李练达在这里的名字叫做李龙骧,这是一个他不知道的名字,在以后的岁月中,李练达将会不时地陷入我和你、你和他的诡辩之中,在你和我或我和你之间的角色游离中游移。李练达想这个世界究竟谁是谁的替代品呢?每个人不都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吗?可是李练达被另外一个名字代替了。
李练达在黑暗的角落里坐了下来,眼前是一个个黑脑瓜,这是一些被落榜折磨得形容憔悴的人,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堪回首的心酸的故事。这些心酸在这个上空踅聚着、碰撞着,等待时机爆发。李练达看着那些冷漠的面孔,在这个膨胀的空间将自己收缩起来。李练达小心地收藏起自己的热情和期待,他要遁入一个重重包裹的蛹里,等待破茧而飞。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说,我要淹没自己,我要逐渐蜕入蛹中,我没有翅膀可以达到任何一个高度,我将自己淹没在一个失意的人群中,似水流年里,我也只好顺水流走,别说那些水上花,他们还曾经美丽一生。而我只能是从季节里惊鸿一瞥地飞过,而这一瞥也是作为别人的。我将永远被淹没在这个名字之上。李练达仿佛听见自己在自己的灵魂里逃走的声音,从此,你代替了我,你以陌生的眼睛注视着我,注视着逃跑的我,你从此便以这个迷茫的眼神看世界。李练达陷入了你和我之间的诡辩和迷茫。
李练达定好了座位,就从这个无限膨胀的人群中抽身出来。
李练达快步来到门卫,趴在窗口跟黑脸包公说,大爷,我先把书拿走,行李再放一会儿,可以吗?黑脸包公正在看电视里的评剧《花为媒》选段,新凤霞和赵丽蓉在用不同的语言报着花名。电视是黑白的菊花牌电视。李练达假装听了几句,黑脸包公正看得津津有味,跟着哼哼呀呀地唱着,他没有抬头,在哼唱中说了一嘴,拿好了。李练达将行李卷打开一个堵头,将书本从行李卷里掏出来,装进一个蛇皮玻璃丝袋子里,李练达拎着一袋子书上楼,李练达将书本放进自己的桌壳后,用锁锁好。又迅速地跑下楼,他要离开这个窒息的人群。李练达又趴在门卫的窗口跟黑脸包公说,大爷,我把行李取走了。黑脸包公还在跟着菊花电视哼唱着《花为媒》,他依然没有抬头,在哼唱中说了一嘴,拿好了。
李练达扛着行李一路打听来到他的舅舅家,李练达行李在减负后不再沉重,可是李练达的心情却无比沉重,他不知道他将要面对什么?这是一个城乡结合部,落在一个小山坳里。李练达的母亲告诉他具体的名字叫三岔口,李练达记得有一出京戏的名字就叫《三岔口》。故事讲的是杨家将的故事。三岔口形式各异的北京平房、北方尖顶瓦房、蒙古圆弧型房错落开来,没有规矩,李练达的舅舅家就淹没在街道不规则的拐角处。李练达在问到第十个人时,终于找到他舅舅家,李练达敲门,狗咬汪汪,给他开门的正是他未曾谋面的舅舅,李练达一看这就是自己的舅舅,舅舅的形象跟姥爷一样,像是姥爷模样的复制。李练达把行李放下,他知道舅舅耳聋,他大声地说我是你的外甥,我来燕都高中复读来了,没地方住,暂时借住几天。他舅舅一把抱住这个陌生的外甥,说,来了就好。他舅舅将他领到屋里,李练达看到了他的舅妈,舅妈沉着脸子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