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拜托你了。
那个男子没有看他,他从头到尾都只盯轿中的人,若不是他一身道士打扮他会怀疑他们之间会不会有点什么,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那点什么。可是他看了看面前男子白色的道袍,又摇摇头甩开自己无稽的想法,这是不可能的,他对自己说。这样他的心里会比较好过。
男子一下子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火了,他想追上去的,可是他听到了那句话,月夜,是你吗?
那个女子满腔悲凉的呼唤,他是听出来了的。于是他生生愣住了,送她回家,却是把她送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相国府,原来真的是天上人间,他还权当是偶遇了一场莫名的美梦呢。这距离,他叹口气又回头去看了看那高耸的大门,怕是,几生也无法穿越的屏障了吧!
可,下一个消息竟是,她与人私奔了。
他知道这之中一定有一些他不知道的隐情,比如是他自己自作主张,竟将她送回了那个繁华冰冷的家,而不是那个她日日等待虽凄清却充满希望的小院子。他不知道现今的结果其实有他的一份助力,虽然,有时候我们可以解释为那是命定。
三年,他经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偶尔还会再想起她,想她不知在哪个角落,过得还好吗?他也会纠结郁闷,说那月夜明明只是一个道士,怎么就能那样毁了那个美好如女神般的女子?当然,一切只是想想而已。
那三年里他再没有见过她。
现如今他随她走在一条不知名的路旁都开满了野花的小道上,那是一条上山的路,山上,据说有一座叫“道可道”的道观。可是天快黑了,他知道。听闻天一黑这一带便野鬼纵横,他虽身为一代名捕却也是胆战心惊的。她这是要去哪里?他不只一次的想要问出口,却终究没有。
面前这个穿白衣的女子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解释她为什么一下子私奔三年一下子又回来找他了。虽然他知道她根本就没必要跟他解释的,可他仍然满心委屈。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什么?女子突然就停了脚。
他一惊,才知自己刚刚那句竟然说出了口,于是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哪里想要怎么样,他不过是见着了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而突然心生委屈想要发泄一下而已,其实这都只是他心里的小秘密,与她,根本无关的。她自始至终都与他没有任何瓜葛,爱与不爱,都跟他谈不上的。他不是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不想知道这些。
林枫,我懂的。
她这话一出他的鼻头不由一酸,生生就要掉下泪来,可是他只说没事,往前走吧,天快黑了。他抽出腰间的剑紧跟上她,两臂张开的姿势足以将她全部容纳进他的怀里,可其实他并没有碰到她。他想那些野鬼们你们就来吧我不害怕,哪怕你们将我分食吞肉也好,你们不能伤她分毫的。他突然就豪情万丈了。
四、她一直没有告诉她身后的这个男子,那日他送她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不是记不得他的,可是她想刻意忘掉他。她想要刻意忘掉,其实他们青梅竹马。犹如他一下子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一样的,谁记得,谁就输了。
不是没有争取过的,从前,从前的从前,她对父亲央求过,可父亲不允,说一个小小的捕快如何来配相国千金!她从小读许多书,知道这门户之争,自己,根本就没有胜的把握。这不是她和他与她父亲之间的争斗,而是,这个世界的战争,这个世界门户与贵贱的战争。她还没有那个力量来打赢这场仗,于是借着从书中学到的下盅之说,将自己远远的囚禁在了京城之外。远离尘世,便不会有这许多的悲欢离合。
于是他就那样忘了她,于是她日日对月,渐渐不知自己为何而活。
可是她没有想到会遇见月夜的,那个眉目清秀的小道士。许是寂寞,她看他第一眼时竟冲动的想要跟着他走,她想随他去。从前的从前,就当,是过眼云烟吧。
她不曾为着从前的那段爱恋与家族翻脸或是叛逆过,她一直都是隐忍的,所做的,也是不为人知的。可这次,为着这个道士,她不顾一切的跟他,私奔了。身后这个人还亦步亦趋的护着自己,她突然就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可她已经不会了。那些已经是从前了,她现在满心想见的都是那个叫月夜的男子,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管他们可不可能在一起,她不可能也不会,再一次的为爱隐忍了。她清楚的看到了自己以后想要走的路。
夜色初凉,周围燃起了不知名的鬼火,她早听说这一带有许多恐怖的传说,所以才找了他来陪自己。可,这是否又是一次不知名的放纵呢?从前与现在,哪个更重要些?她缓了脚步靠上他的胸膛,那里很温热。她是真的,害怕了。
没事,有我。
他低低的话语吐在她的耳垂边,有些痒。她突然就看不清楚前方的路了,她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着什么。为了那个道士,或者,只是为了自己本想拥有的一次放肆呢?她只是以他之名,来一次彻底的反叛,只因她不想再对这个世界低头?她突然就笑了,甩甩头,瞧那鬼火越来越近,自己最近真是太多愁善感了。
桑晓,闪一边!
林枫大叫着推开她,举着剑就迎了上去,可那究竟是什么,谁也看不清。她在一旁睁大眼睛揉了又揉,终于,看清楚了!她差点没有瘫软下去。这种地方怎么这么奇怪啊,她几乎快要吼叫出来。明明山上是道观下面竟然还会有这样可怖的恶鬼,面目狰狞不说还张着血盆大口,前面那个傻小子他只是一介捕快,如何招架得了?
林枫,让一边,我这里带了桃木剑!凭着自己微薄的阅读知识,知道桃木可驱鬼,于是身上带了许多,可究竟顶不顶用她也没有底。鼓足勇气冲出去,那架势就连正挥剑的林大捕头也吓了一跳,这小女子,何时有了这样的气势?
想来她真是很爱月夜,竟为他不管不顾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心又没来由的疼了疼。却仍是趋前守护她,她怎么能受伤呢?他怎么能允许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呢?他还没死呢!
那鬼倒也是被这白衣女子吓了一跳,心想这样凶悍的凡尘女子还真不多见,惹谁也不要惹她好,“哧溜”一下竟消失不见了!桑晓的剑刺了个空,却也有粘粘的液体自剑端滑下,她嫌恶的瘪了瘪嘴一脸木然的望着前方。那前面,究竟还有什么在等待着?
五、月夜。
我是月夜。故事到这里也许你已经能猜出来,快到结局了。可是我突然不想说这结局,在山间的一日一日我总会想起她来,修炼得莫明其妙的,差点没走火入魔。我是知道她上山来了的,我静坐在清修堂里看远处山边萦萦绕绕的鬼火,真是胆大呀这个女子竟会选择上山来寻,只怕师父也没想到吧。
是那样勇敢的一个女子,我想起来。那三年里我与她走过许多地方,去找,解她盅毒的药。每天都很辛苦很辛苦的挖野菜吃,有时一整天喝不上一口水,她没有叫苦,我便与她一起支撑着。可渐渐的我知道了那是她自己下的盅,那时很生气,气她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后来才知她原是那样与命运抗争的,抗争世俗的不公,抗争爱而不得的酸苦。哪怕死,又如何?
仍是劝她珍爱生命,活着比什么都好,后来她便也听了话,轻巧就解了盅毒,她却也不愿再回去了。说那样的自由自在是世人可遇不可求的仙境,非要与我上山来一起修道,拗她不过,便与她在山脚某处住了下来,这一住,三年过去了。以为自己就这样过,三年又三年,也能白头到老吧。因着与她在一起的平淡无奇,竟也会觉那是幸福,什么仙与神,都比不得世上的繁花盛开、执子之手的美好温婉,大概是在尘世太久,我早忘了仙法为何了吧!
我叹口气。原来,那就是爱。师父寻来我竟会意欲反抗,他瞪着眼不可思议的看我,你忘了你当初缘何求道来着?
可那时我是真的忘了,我只感觉我身边的女子她的身子有些颤抖,她说月夜,原来还是不可以的。
我安慰她,我说你先回家,我与师父说说话,就回来的。
她往山下走,她从不为难我,她往我们辛辛苦苦合力搭建起来的那间小茅屋走去,她没有回头。三年,那屋子承载了我们三年的淡漠与浓烈,我们相依相守。从那刻起,一切将化为乌有。
她终于回去了她的世界,而我来到了这清修堂,我撕了衣角给她送信,说玲珑三年,天上人间。我请求林枫照顾她是因为我早知他们的从前,如果没有他们那一段,便也没有我与她的这三年。
师父偶尔会来看我,走时叹气对我说,不如,不遇倾城色。
是啊不如不遇倾城色,我起身走至窗前,看夜空下的星火点点。他们一定撑得很辛苦,那些恶鬼们个个面目可憎,那是师父布下的结界。而我,我呢?
其实你们注定会有三年的缘。师父说。
我无语看苍天,窗外依然星火点点。
六、桑晓。
不想让故事这么早结束,不,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只扑向我们的恶鬼了,我们都已筋疲力尽直不起身,可他们还在继续着。我躺在地上绝望的看着那些星火,林枫仍然握着他的那把刀挡在我面前,可他比我伤得重得多,脸上身上血流满面。
我突然就想放声大哭,我不知道我这样的坚持究竟为着什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那个男子他在哪里,我每走一步都是阴差阳错,我爱的,究竟是哪一个?
要死,我们死在一起!
我对林枫说,眼看着那点鬼火扑向我的脸,我轻轻闭上眼,耳边,是林枫惊慌失措的呐喊。
可是一道光照亮了我的脸,白色的,柔软的,一点一点晕开来,那些在黑夜中丑陋的面孔纷纷逃散,我缓缓睁开眼,一滴泪滑到地面,他终于来了。
白衣,仍是一脸云淡风清,他过来拉起我拥入怀里,轻声说,你可没事?
于是摇头,没有。两个字又惹来一串长泪,听他在耳边叹息,已经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他也跟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子说。
一切,当是一场梦如何?什么私奔,什么三年,什么爱而不得?我许愿成全你们,也请你们,好好珍惜这段缘吧……
他在,说什么?只觉拥我的怀抱渐渐消失了,我闭上眼,耳边是谁烟消云散化为尘埃的声音?你听见了么?
可是我不愿醒来,不愿再睁开眼。就算以后会很幸福很幸福,也再没有,与你在一起的那种幸福了,月夜,你知道么?
他已经走了。有人在耳边说。我摇头,我知道的,可是为什么还要再告诉我?
七、林枫。
故事的结局,是谁与谁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是林枫,现在我想开心的告诉你,她终究还是嫁给了我,母亲那日在院中看到她时摔了碗盘,她没有看错。她是与我青梅竹马的那个女子,只她是相国千金,而我是捕快之子。我从没想过有一日我们真的会那样执手偕老,她的眼里盛着满满的幸福,可是我知道她心上的某一个角,已经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