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推理并不严密。”景天明反驳我的话:“为什么不可能是马悦自杀,她喝完咖啡之后自己将落地窗关上的呢?”
“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我已经说过,马悦的死亡时间是在当天下雨之前,而落地窗的窗帘是湿的,也就是说,马悦断气之时,落地窗仍然是开着的,而当物业管理员赶到的时候,却是关着的,其间只有你一个人进过餐室,关掉落地窗的人,除了你,不会是别人。”我很坚决地说。
景天明低下头,没有说话,脸上则露出痛苦的神色。
“真的是你,为什么,天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坐在身边的唐筱婉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她一直深爱着的男人。
景天明猛地抬头,直视着唐筱婉的眼睛,惊愕着没有说话。
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的表情,我突然有种惋惜的感觉,我将眼光移到唐筱婉能够看到我的方向,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其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唐筱婉再一次一头雾水。
“没错,就是为了你。在案发前一天,也就是你们郊游的前一天,马悦打电话到你们家,希望你们能够跟她一起帮助江楠恢复记忆,当时的景天明大概是一口答应了吧,而一直对马悦有防备,深怕她对景天明别有用心的你却因此跟景天明大吵了一架,声称要杀了马悦,虽然你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说了这句冲动的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景天明的心中因此起了疙瘩,加上案发当天晚上他亲眼看见你只身去了马悦家中,就知道事情不妙,因此第二天大早假借拜访之名到马悦家中故意替你隐瞒。”我的话适当而止,因为其中还有一些细节并不是可以根据推理推断出来的。
果然,唐筱婉没有让我说下去,而是直接打断了我的话:“你说什么啊,替我隐瞒,为什么要替我隐瞒?”
景天明原本死水一般暗淡的瞳孔里立马闪烁出劫后余生的光芒:“筱婉,你没有杀马悦?”
“你说什么啊?难道你以为是我杀了她?虽然我恨她,但是我怎么会杀她呢?你知道的,平时要是杀只鸡,我都不敢亲自动手,我怎么敢杀活生生的人!那天晚上我本来打算到她家警告她以后不要再给你打电话的,免得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是我进了她家院子,按了很久的门铃,明明听见里面有动静却没有人给我开门,所以我就站在门口把我要说的话说完了,然后我就回去了。”唐筱婉焦急地跟景天明解释起来。
景天明张大了嘴巴,“可是那天我看到你进了马悦家的院子之后,立马就出来了,还形色匆匆的样子……”景天明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捂住了嘴巴。
多亏了这两口子,将我的漏洞补全了,我没有再让他们无休止地互相猜测下去,而是径直接上了景天明的话:“没错,当时你跟踪唐筱婉,的确是看到她进了马悦院子,然后很快地就从院子里形色匆匆地跑出一个人来,但这个人并不是你一直盯着的唐筱婉,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没错,这个人就是杀害马悦的真正凶手。在马悦家前的一栋别墅里,装着一台摄像机,我们从摄像机的镜头里看到在你们进到马悦家中之前,还有一个人进去却一直没有出来。正是这个人,在房子里杀死了马悦。可能恰在马悦毒性发作的时候,唐筱婉突然按响了门铃,凶手在惊慌失措之下,从落地窗逃离了现场,这就是为什么会在落地窗外边的草地上踩出脱落泥土印迹的原因。一直隐藏在马悦家远处的你,看到一个黑影从院子里鬼鬼祟祟地窜出来,看不清他的身影,就以为是唐筱婉了。就是因为这个误会,导致了你愚蠢地为这个杀人凶手作了掩饰。景天明,我要告诉你,你这种行为从道义上讲,我们可以当成是你对唐筱婉爱的箴言,但是从法律上讲,这是绝对不容许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景天明点了点头,空了许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椅子上噌地一下站起来,“那个凶手到底是谁?”
“从马悦给他开门让进房子,再到她宁愿舍去自己的手磨咖啡而喝他带去的速溶咖啡,可见,这个人跟马悦一定很熟。他从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咖啡,然后敲响了马悦的家门,马悦对他毫无防备,就这样被这个熟悉的人毒死了。”这几句话我故意说得很慢,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人,我想知道他的反应。
我的话音刚落,景天明和唐筱婉的眼睛就齐齐地落在江楠的身上,“你说的是江楠,他已经失忆了,马悦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怎么会杀她?”
江楠也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我,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失忆似的:“你说我杀的马悦吗,我怎么会杀她呢?”
我冷笑了一声,“没有证据我是不会乱说的,还记得我刚才说到摄像机捕捉到的除景天明和唐筱婉之外的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至于你的杀人动机,就是13年前的少年失踪事件。”说到这里,江楠的表情仍然惊恐而木讷,不过他的演技太拙,我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我稍微扭过身,对着景天明和唐筱婉:“你们两个,应该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吧,我记得昨天上午我和白警官到你家问口供的时候,唐筱婉站在身后一直想说话,但都被景天明制止了,当时我没有问,事到如今,你们应该对我们坦诚了吧!”
这回唐筱婉抢在了景天明之前回答了我的话:“你说的是马悦叫我们把江楠当成陈铎,用这种侧面记忆恢复法帮助他恢复记忆的事情吗?”
“这就对了,现在坐在我们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江楠,而是陈铎吧。”我把话暂停下来。
“什么,我不是江楠,我是陈铎吗?”失忆的男人木讷地喃喃自语。
“是啊,你叫陈铎的,马悦打电话给我们,叫我们对你隐瞒你的真实身份,而告诉你你叫江楠,江楠是我们儿时的玩伴,13年前失踪的少年,她说这叫侧面记忆恢复法,她问过专家,很有效的。”唐筱婉耐心地向陈铎解释道。
我站在一边一直偷偷地想笑,马悦,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什么侧面记忆恢复法,根本都是骗人的假话。马悦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调查13年前失踪少年江楠的下落。正如唐筱婉所说,马悦小时候的确是喜欢景天明的,但是自从江楠为她赶走恶狗送她回家之后,他就开始心仪江楠了。小学毕业之后的暑假,江楠突然离奇地失踪了,有人说是被骗子拐卖了,但马悦却不肯相信,13年来,她一直暗中查访江楠的踪迹,他怀疑在你们这几个最要好的玩伴身上,一定有着有关江楠离奇失踪的秘密,而她有意无意地接近景天明,并不是如唐筱婉所担心的那样,是对他有意,事实上她只是想从景天明的身上了解有关江楠的线索。在她被杀的前一天,也就是看到论坛寻人启事的当天,她在陈铎的照片里发现了他脖子上挂着当年江楠最喜欢的吊饰,就是一枚乾隆通宝,在得到这个线索之后,她给我写了一封委托信,给我讲起了这个故事,希望能够得到我的帮助。在没有得到我的回复后,她就想到了一个计划,打电话给景天明和唐筱婉,以恢复陈铎记忆为名策划了这次重回小学的郊游之旅,为了挖掘当年事情的真相,马悦编造出侧面记忆恢复法的谎言,让你们跟她一起演了一场戏。”
事情如此曲折,连我这个说者都感到一阵冰凉,身体不由地一个激灵,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忍再说下去。
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没有丝毫的声响,这让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心跳的气息。
还是景天明的话打破了此时的寂静,他的声音由低沉到高亢:“那么,在13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揉了揉太阳穴,叙述了这个悲情的故事。
13年前的那个夏天,就是五个玩伴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奈良村小学的校工,管理开水房的叶老头死了。他死的时候,当时只有11岁的江楠哭得很伤心。
陈铎问他为什么会这么伤心。其实陈铎是很鄙视他的,江楠那么瘦弱,和他打架的时候,从来都打不过自己。不过,江楠的成绩很好,每个星期都能拿到江老师奖赏的小红花,毕业后的这个暑假,他还拿到了参加夏令营的机会。
江楠告诉陈铎说,叶老头是他的好朋友,五年级期末考试的时候,江楠考了第一名,叶老头还送了他一枚铜钱。他把铜钱拿给陈铎看,铜钱上印着“乾隆通宝”,那时候的陈铎,不知道乾隆通宝并不值钱,只以为是一件难得的稀世珍宝。
陈铎强令江楠把铜钱给他,可江楠不但不答应,反而用铅笔刀在铜钱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陈铎气坏了,打了他一顿,还把铜钱抢走了,找了一根红线,将铜钱当成项链挂在自己的胸前。
不过,陈铎猜叶老头能有一枚铜钱,就还能有其他的铜钱,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那间在开水房地窖里的神秘小屋。那间小屋是叶老头平时住宿的地方,陈铎猜想他的宝贝一定藏在那里。
在叶老头的灵堂外,陈铎很偶然地看到叶老头的家属将一柄特大号的钥匙放进了寿衣的衣兜里,他想,那一定就是打开铁门的钥匙。于是他把江楠叫来,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后,对他说,开追悼会的时候,他会故意在灵堂外唱欢快的歌,激起叶老头家属的愤怒。然后要江楠趁着家属出来赶走他的时候偷偷从寿衣衣兜里摸走那柄钥匙。
陈铎威胁江楠说,这是调虎离山的计策,要是江楠敢不答应,以后就天天揍他。在陈铎的威胁之下,江楠只好听他的话,在灵堂里偷走了那柄钥匙。
第二天,陈铎拉着江楠来到了开水房,之所以拉他去,是担心要是被人抓到了,起码可以有个人来替他扛罪。
江楠很不情愿地跟他来到地窖,一边走,他一边哭着说,要向江老师告状。陈铎用钥匙打开铁门后,很失望,屋子里什么也没有,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贝。他气愤地在屋里耍了一泼尿之后,又揍了江楠一顿。江楠挨了揍,却还嘴硬地说,一定要把偷钥匙的事情告诉江老师。
陈铎气坏了,干脆将他踢在地上,然后走出小屋,挂上了锁,对他说,要是他再唧唧歪歪,就先关他半天,下午再放他出去。
就这样,江楠被关在小屋里再没有看到陈铎过来开门,在临死前,他用指甲在铁门内壁的木头上,写下了他和陈铎之间的秘密。
故事讲完,我接着说:“我和白警官检查过地窖的那间小屋,发现了一具十一二岁少年的骸骨,还有一张江楠的学生证,因为刚刚毕业不久,江楠还喜欢将学生证带在身上。我们同时还发现,其实有人在这不久之前已经进过地窖的小屋,我想那该就是你。江老师留下的遗物,就是那个小屋的铁门钥匙,这柄钥匙让你原本失忆的大脑隐隐约约想起了久远的事情,于是拿着钥匙奔到了学校开水房,打开了铁门,就在那一刻,你就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你擦干净自己粘在学生证上的指纹,然后重新锁上了门,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你发现了马悦匆忙离开的身影。马悦知道了13年前事情的真相,却不知道你已经恢复了记忆,于是,在你带着咖啡登门拜访的时候,她毫无防备地被她毒死了。在那间小屋里,可能是你刚刚回复记忆,过于紧张,你擦去了学生证上的指纹,却没有发现铁门内壁木头上江楠留下来的血书,或许这就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吧!”我把头偏过去,不让其他人看到我的脸:“其他不明确的情节,还是你自己补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