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那么多话,可是他究竟是不是推心置腹的呢?他一向善于做戏,她一向只是他棋谱上的一枚,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栽进去。她凝睇他许久,不疾不徐开口:“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就等于把我的名节和幸福全都交给了你。有人劝我不要相信你,说你只是把我当寻欢作乐的挡箭牌,有人劝我马上离开你,说你只是把我当打击对手的工具。可是这些话我都不信!因为你是我这辈子爱的第一个男人!”
傅觉冬整个人震骇。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祈愿抑制不住泪水下滑,抽抽搭搭着摇头:“可是原来我错了,你的血是冷的,你的心也是冷的。你已经自私得那么纯粹而极致。你要做能才,其他人全部都要做奴才。你不是不想让我走,你只是不想失去对我的控制!不管你信不信,从来没有人能像你今天这样伤我那么深。”她垂头望着他悬空的手,“我的手是用来扶人的,而你的手是用来控人的。我们路不同。再见!”
字字句句都似尖刀在捅他的心,这一次他没有拦她,看着她的裙裾消失在门扉的彼端。看着她一步步跨出他的世界。漫长的像一个世纪。
祈愿走后傅觉冬在空荡荡的卧室里沉默独立,谁都不敢去打搅他。墙上那四个大字高高悬挂俯视,仿佛在讥笑。
好自为之。
孤独瞬间如青苔蔓延成碧,滋长心头。
他突然一个人笑起来。仿佛想到什么笑破肚皮的事,越想越好笑,越笑越大声。别的女人在他面前装聪明,可是她居然跟她装傻那么久。他从来都不知道她那么聪明,洞悉人心。
他又笑起来,秦暮秋那个白痴一定不知道,不知道要绊倒傅觉冬其实很简单。不用那么大费周折,不用阴谋算计,不用战场厮杀,只要一个女人,和贺意深一样,一个女人就足够彻底废了他。
她以为他不像做正常人吗?他想,做梦都想,可是他不能。从小亲情的缺失让他渐渐变得冷漠,巨大的压力磨砺摧毁了他。他害怕,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害怕,害怕随时随地都会被剔除,被废掉。所以他过早的介入权谋斗争的圈子里,收起了未泯的童心。在他的圈子里,你不打倒对方就会被对方打倒。他一直坚守着这样的信念如履冰冰地活到现在。现在她要他做个正常人?他抬手望着自己的掌纹,那每一个坎坷都像掌纹嵌入他的生命,现在叫他如何还回得去?
他叹了口气,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她走了,他就再也没有软肋,没有后顾之忧。这一仗,赢了便飞黄腾达,输了便万劫不复。
夜幕来临,他怔怔望着窗外澈空发愣。秋天终于来了,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他蓦地想起一件事,翻江倒海的怒火充溢满体内。他抓了车钥匙就冲门而去,女佣和保安追出来问他要去哪儿,他不回答,驾车而去,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要办人!
言玥被他的突然造访吓到,“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他不说话,径自走进去,愠色昭然。
“你喝酒了?”他一进门她就嗅到他满身的酒气。
“嗯。”他坐到沙发上,双眸猩红炯视着她,即便穿着长袍睡裙依旧是涵仪万千的雍容大方。言玥被他盯得面红耳赤。他从来不会这样看她,也许是借了酒意。
“我去给你泡杯茶!”她娇羞得像个少女正要转身,手腕被重力一扣。
“觉冬……”她知道他不对劲,她一开始误会是酒醉的情欲,可是现在她看清了,那是怒火。
“为什么?”她心底一颤,傅觉冬缓缓站起来,眸色阴沉,“我好心救你,捧你出名。供你吃,供你穿,你现在拥有的哪一样不是我给的?可是你居然背叛我?”
言玥冷得只打寒颤,“觉冬,我……”
“我很痛心啊,我真的很痛心!”一字一句咬出嘴唇。她低着头不说话,他很无力扯动唇角:“你们一个个都喜欢他是不是?好,我成全你,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觉冬……”
“你不要解释!”他甩开她的手。他不要听也懒得听,他只想把她剔除出去。他起初知道她和贺意深在一起时他是吃惊的,可是他一直以为是贺意深耍手段,他从来没有想过是她主动离开他。
死寂般的沉默。
言玥倏忽冷笑一声:“你终于赶我走了?”
“你等了很久了吗?”
“你终于赶我走了?”她不知道自己想哭还是想笑。可是他依旧坚强的站着,如花蕊夫人般骄傲地站着,“你以为你救了我吗?你只是把我当一具尸体养着。你给我买房子,可是我要的是一个家,你给的床再大再宽敞有什么用?我要的是温暖。这里这么大有什么用?是掖庭,是冷宫!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让我生不如死做你的玩偶是在救我吗?”
“他能给你温暖?”傅觉冬冷笑。
“她会把我当女人。”她怔怔回答。
“好,那我祝你们幸福!”他冲门而去。
“觉冬,你等等!”她追上去,用力抓住他的手臂。他回头,眼里满是厌恶。
可是她不顾,婆娑着眼,下定决心艰难地开口:“你要小心身边人!”
傅觉冬嘴角一抹讥笑:“有你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我吸取教训吗?”
言玥笃笃道:“不过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从前不会,将来也不会!”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快要爆发的边缘。
言玥正颜厉色:“你是天下稀缺的精明人,贺意深是经天纬地的俊杰,他虽然刚愎自用,但明辨是否的能力很强。论精明算计他比不上你,可是论冒险投机你却不如他。所以你们斗了那么多年才一直难分胜负,可是这一次不同,如果这种旗鼓相当的平衡被打破了,事态便会完全不同。觉冬,你一定要小心。小人治理不行,害人却是高手!耳听为虚,一定要小心身边人。”
他轻轻却冷酷剥开她的手,“谢谢!”扬身而去。言玥望着他的背影,终究屈跌下来,泪水泛滥……
她知道他这一走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祈愿离开傅家后,一切仿佛南柯一梦,凤凰的梦醒了,她又回到自己的雀巢。所有事都归于平静。直到傅觉冬出事。
那一日,她正和室友在家,电视里放着新闻,祈愿在削苹果。然后,那则惊天动地的新闻如时而来。
“寰宇总裁傅觉冬因涉嫌逃税案已接受警方调查,今晨寰宇董事会已内部罢免其一切职务。寰宇目前事务已移交傅觉冬堂弟傅知霖全权负责。”
“噗咚”一声,她霍地惊起。
“祈愿,你怎么了?祈愿!”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手里的整个苹果已经滚落到地上,手里的水果刀被攥得紧紧,陷入掌心,幸而只是刀柄却也磕出血红一道印痕。
她木讷望着电视荧幕,张嘴说不出话。过了许久,她低头拾起苹果,走到厨房对着水龙头不停地冲,用手搓着苹果。心神早已恍惚。
怎么会出那么大的事呢?她才走了没几天哪!她觉得太不真实,他是傅觉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傅觉冬啊,他怎么可能被人算计,怎么可能被人弹劾罢免呢?
她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烦躁。她努力让自己撇清而出,公司政变每天都在发生,她既然已经跳出那个圈何苦再去杞人忧天呢?
他走阳关道,她过独木桥,他们从此泾渭分明了。这样想着,消除麻痹自己的忧心忡忡。
祈愿的龟缩逃避法起初奏效,可是却遇上了一个人。她那天正巧从公司回来,刚要上楼时有人叫住了她。
看到言玥她是吃惊的。长发飘飘,却憔悴虚弱得太不真实。
“请你去看看他吧!”更不真实的是她提出这样的请求。
祈愿的心揪得厉害,可是她凭什么去看他呢?他风光无限的时候她离开他,现在他落魄沦为阶下囚她又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看他呢?她根本帮不了他,她更害怕他神一般的存在会在她面前轰然倒塌。
“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她又忍不住问。这几天她多少次拎起电话想打给廖秘书问一下,可是终究没有这个勇气拨通。她害怕这一切都是事实言玥叹息:“觉冬是被陷害的。他和那个刘局素不相识。”
“那怎么会……”
“觉冬被下套了,在刘局家搜出的行贿账本上有觉冬的签名。”
“签名可以假冒。”她说出所有人都能反驳的常识。如果就这样抓人未免太儿戏。
“还有指纹。”
“什么?”祈愿懵了。这个证据太过强大。巨大的震创像在她脑子里颠覆了下,六神无主。
指纹,指纹……只有照顾傅觉冬饮食起居的人才能弄到他的指纹。
饮食起居?指纹?她猝然一个憬悟,这个灵光一闪简直让她招架不住。趑趄数步,面色惨白如纸。
“祈愿,你怎么了?”
是他!是那顿饭!她觉得视线所及天旋地转。她不愿相信可是不得不相信。她一直以为贺意深和傅觉冬只是无伤彼此的竞争游戏。可是谁想到竟会演变到如此不共戴天?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她寒到骨髓,寒到心扉。
他的那句话遽然如古刹的钟杵敲响在耳边:“如果得不到她的心,那就狠狠在她心上砍一刀!砍一刀!砍一刀!”
她丢下言玥,不顾一切撒腿而去!她知道她要做一只扑火的蛾子了!
秋分
寰宇的77楼,残阳的余晖透窗而来,整个世界寂静如死。傅觉冬凝伫窗前,外面世界依旧明媚,山川仍然壮丽,可那已经不再是他的国度,明天傅知霖就会坐到他身旁的位置上。
好不容易被重金保释出来,当田司机问他要去哪儿时,他竟然不知道。汽车一路开着,最后他还是想来寰宇,想来他的总裁室看上最后一眼。
他这次真的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一份合同上,白纸黑字却仿佛要将他眼睛灼伤。那是言玥给他的。
有很轻的脚步声进来,因为太静,他还是惊觉地听到了,“谁?”
“是我,”林珞亦被他唬了下,心平气和回答,慢慢走进。
傅觉冬幽幽转过身“能帮我再做一件事吗?”
“傅总你说。”
“把那两幅字拿下来!”傅觉冬扬臂点了下傅坚写给他和立夏的遗训,默默坐进大班椅中,最后一次。
林珞遵照把它取下来,他平摊开立夏的那幅字,认真端详,一手覆上那磨痕——莲子心中苦。
“林珞,你觉得这幅字怎么样?”
“苍劲有力,笔势恢弘,是佳作!”
“送给你了。”他往前一推。
“啊?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可以收?”
“怎么不可以?看着闹心!”他别过头去,用极深沉的声音说:“对联始终还是成双得好,你带回去还能和家里那副配齐!”
林珞卷着对联的手一抖,“傅总,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傅觉冬淡然一释,面对群楼,“没想到傅坚连死都留了一手。我这辈子永远赢不了他!林珞,你这么多年鞍前马后、蛰伏在我身边真是委屈你了。”
林珞不说话,长长的刘海顺额而下,默默卷着对联,“总裁,你是不是糊涂了?”
“是啊,我真是糊涂了才会这么没有警觉。老家伙一直不喜欢我,没理由这么太平让我*纵寰宇。是我没想到他居然还跟我玩了把迷魂阵。”
“迷魂阵?”林珞搁下字画,反倒来了兴致。
傅觉冬接着说:“傅坚把秦暮秋保护得滴水不漏,外界的舆论沸沸扬扬,大家都在讨论秦暮秋年纪多大?秦暮秋生母是谁?秦暮秋长什么样,可是有一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起过,秦暮秋到底是男还是女?老家伙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所以故意借助舆论的力量迅速给人洗脑。让全世界都以为外面那女人给他生的是个儿子。林秘书,你觉得我推理得对不对?或者,我该叫你秦暮秋!”
林珞终于笑了,她等待这一刻太久太久,她失控恣意地笑起来,把这么多年的隐忍屈辱都释放出来。傅觉冬只是平静的望着她歇斯底里的笑。她双手摁到桌上,对视道:“我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倒是你惊喜我了,傅觉冬,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觉冬幽幽开口:“哈姆雷特的票根是谁给的?鹡鸰香念珠又是谁给的?作为秘书你也太亲历亲为了点,做戏不能过犹不及。我记得化妆舞会那天我曾问过你,送香念珠的人长什么样?你却支支吾吾说了些笼统模糊的字眼。可是我问那人做什么打扮时,你很聪明的回答我是吸血鬼,因为这是那天最普遍的打扮,就算我想追究也无从下手。可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那人真如你所说穿着斗篷、风衣,那就是最显著的特点,你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有说?答案只有两种。一,你和那个人是同谋;二,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精彩!”林珞站着拍起手来:“你果然心思甚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