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玉兰做好饭菜,沾沾自喜地坐回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正播放的动画片《猫和老鼠》。
金正良进门的时候看见玉兰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一定是在想他吧,这么开心,这么入神!他怅然地叹息一声,直接朝房间走去。
玉兰转头奇怪地问:“哎,正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着一面起身往厨房走,“我咋没听到你开门?”
金正良跟进厨房,打开炖锅看了看,说:“送去医院的?”玉兰上前一手揽住他的腰,他不禁有些心酸地不敢看她,这是她最后的温柔吧。玉兰亲热地靠着他,说:“这是我专门为你熬的,我还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鱼。”
最后的晚餐?他强打起精神笑对她,抬手将她揽着,哽咽地说:“谢谢!”
“尝尝看,我也熬了三个小时,虽然没有你熬的好喝,但我第一次熬汤,能熬出这个水平还是不错了。”金正良顺从地端起碗,一口喝了那汤。
“怎么样?”
金正良轻轻笑了笑说:“很鲜。”
“你吃一点那鱼,我没尝味道,不知道咸淡合不合适。”他同样顺从地拿起筷子去剥鱼肉。
“我是依照着你平时的做法做的,作料我也差不多都放了……”她见正良将鱼肉送进嘴中后轻轻皱了皱眉头,担心地问:“很难吃啊?”
“不。”他努力咽下,笑了笑,“好吃。”
玉兰狐疑地忙自己夹了点鱼肉放进嘴,立即吐了出来,难受地说:“太酸了,你还说好吃,想安慰我也不至于要勉强自己受罪吧!”
金正良感伤地看她一眼。玉兰扯张纸巾擦了擦嘴,说:“不吃了不吃了,这味道简直要命。”说着便伸手去端桌上的鱼盘。
金正良正喝着酒,见状忙放下酒杯,阻止正端起鱼盘的玉兰说:“放下放下。”
玉兰不解:“这么难吃,你还要吃啊?”
金正良笑笑:“我吃。”
“别开玩笑了,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金正良有些激动:“我稀罕!”玉兰松开手,不解地看着他。他放下鱼盘凄然一笑:“这是你亲手做的,第一次为了我,也许……今后我再想要吃这个味道,就只有回忆了。”
玉兰笑道:“那倒是。”看他伤感的样子,又担心地问:“怎么了?正良。”
金正良苦笑:“我很感动,真的我很感动。”他尽力克制着心中的伤悲,端起酒杯,大口喝酒。
玉兰内疚地说:“对不起,正良,快三十年了,我从没伺候你穿过一件衣服,吃过一顿饭,倒过一杯水,我反而事事依赖你,害你忙碌,有时还令你为难。我知道你惯着我,但从今往后,我会慢慢学着照顾你!”
金正良难过地不敢看她,说:“谢谢!”他抬起筷子,又伸向鱼盘里。
玉兰将手中的筷子压在他的筷子上面,说:“别吃了,正良。明天我重新给你做。”
金正良双眼濡湿地对她一笑:“我想吃。”
玉兰看着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幸福地笑道:“好,我们一起吃。”
这时电话铃响,玉兰接了电话就匆匆说要出去一下。
金正良问:“什么事呀,这么急?”
玉兰慌忙回答,说:“是——权裔。她说——有事,想让我过去一下。”
“那你就过去看看吧,别让她一个人着急。”他眼底忽闪而过一丝悲哀。
Chapter2
玉兰惶惶不安地想:“他怎么会知道我家的电话?是权裔?不对,是曾林?难道他是——”想到这里,她赶紧拨通了手机,“喂,权裔吗?告诉妈,曾林是不是曾立海的儿子?……知道了。”玉兰挂了电话,一脸愤怒,匆忙下车。
凉亭里,曾立海紧张而欣喜地偷看玉兰,小心地走去她身后的坐椅,摸出一张手巾,仔仔细细地擦着。玉兰转头感触地看着他擦凳子的手。
曾立海抬头看着玉兰说:“你好吗?”玉兰也抬头回他一笑说:“我很好,你更好吧?”
曾立海盯看着她,伤感地说:“不好!”
玉兰冷笑说:“这好办,你自己就是医生。”
曾立海激动地说:“我只是个外科医生,我只会医治有形的伤痛。”
“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你是想说你已经忘了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玉兰沉默片刻,冷静地说:“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你说吧!”
“你就没话跟我说吗?你真的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现在还追究这些有意义吗?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有了各自新的不同的记忆和责任。”
“我知道你恨我。你肯出来,让我再见你这一面,已是给我天大的恩赐了,我受宠若惊。可是玉兰,三十年来,你依然占据了我的思想,独霸着我的心,让我总是亦真亦幻地感觉到你的存在,享受着你的温柔。而清醒过来,你又让我犹如万箭穿心,欲罢不能。我没忘记你,玉兰,从来就没有,但我确实辜负了你,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没能给你依靠,而是让你更加地痛苦和茫然,我……”
“别说了!”玉兰强作平静地说,“我不想听这些。”
曾立海激动地忙靠近她一些:“我要说,玉兰。我错了,其实那样对你我也很痛苦,但在当时……”
玉兰愠怒地直视着他:“在当时,你必须那样做,为了你光明的前途,辉煌的人生,祖祖辈辈都清清白白的父母先人。我理解,我知趣,我不敢埋怨,我是咎由自取,所以我远远地离开你,过我自己的日子。虽然我没做到隐姓埋名,但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让你再见到我,而我也再不会去想关于你的任何事,我错了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对不起,玉兰,对不起,可我很快就后悔了,立即就给你写了信,一连写了五封,但每一封都退了回来,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又写信问我妈,而我妈说你已经跟那个人一起回家去了。我不信,我就又写信问了街上的同学,他们的回信也跟我妈说的一样,但我还是不肯相信,但我又担心,害怕这是事实。于是我给学校撒了个谎,说我父亲病危,请了一个月的假赶回来。玉兰,我真的回来了,我回来是要接你走的,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后来我在你们隔壁邻居那儿得知你爸和小姨都被下放了,他们还跟我说了你小姨下放的大概地址,我马上就赶了去,足足走了一天的山路,四处打听,才找到你小姨住的地方。但你小姨说,她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儿。”
玉兰冷笑着说:“哼!跟真的一样,还很动人啊!”
“我没骗你,玉兰。当时你小姨根本不肯见我,是我求她,她才开的门。”
“就算有这回事,那你还找我干什么?做你的黑市夫人,还是想亲眼见见我的下场,向我炫耀你志同道合的爱人?”
曾立海不解:“你说什么呢,玉兰?”
“别跟我演戏了,你以为我对你一无所知。一直以来我还觉得愧对于你,很内疚,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肮脏卑鄙的人。表面上跟我卿卿我我地书信往来,背地里却跟别人甜言蜜语地出双入对。我恨我现在才把你看清!我不欠你什么了,我不欠你!”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曾立海心慌地也站起来,忙要伸手去拉她,又缩了回来。他不解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兰,你把话说清楚,我跟谁甜言蜜语地出双入对了?我不明白。”
玉兰恨恨地说:“你回去问你妈吧!”说完抬腿就走。
曾立海一把拉住她:“玉兰!”
玉兰挣扎着,对他厌恶地说:“请拿开你的手。”
曾立海紧抓着玉兰不放,着急地说:“玉兰,你就是要我死,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我真不知道你说那些是什么意思。你去找过我妈?什么时候的事?我妈都跟你说了什么?”
玉兰恼羞成怒,拼了命地想摆脱他,一边怒叱:“曾立海你可恶,可恶之极!”
曾立海怜惜地松开了她,心痛地说:“玉兰——”
玉兰继续说:“事到如今,你还在欺骗,还想隐瞒,你以为我会上当?我告诉你,我对你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玉兰——”曾立海焦急地再度拉住她。
玉兰愤怒地反过身,“啪”地掴了他一耳光。曾立海乍的一愣。玉兰霍然有些后悔,呆看了他一瞬,扭头大步离开。
“玉兰!”曾立海酸楚地叫她,“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玉兰愣了一瞬,停下了步子。
曾立海走向她两步说:“玉兰,我不知道你在我妈那儿,究竟听到了些什么,才令你如此痛恨我,但我可以想象得到,我妈她一定是伤害了你。对不起,玉兰,但你说的什么甜言蜜语、什么出双入对,你真的冤枉我了。”
玉兰转身瞪向他:“我冤枉你?——曾林是你儿子吧?”
“是啊!”
“那你说说看,他是哪年生的?你还有要补充的吗?”
“什么补充?”
“你是老糊涂了吧!还是编造台词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幕。你知道吗?那天我正声声叫着你的名字,生下了我的权裔。你好一个三十年来,我依然占据了你的思想,独霸着你的心!而你却带着我的信任、我的爱,跟别人生儿育女。你说你不可恶吗?曾立海!”玉兰冷笑。
“玉兰……”
“你别叫我,我鄙视你,曾立海!我还是那句话,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玉兰转身便走。
曾立海悲痛地忙喝道:“可曾林他不是我亲生的。”玉兰猛然停下了脚步。“他是我们驻藏医疗队一个老兵的儿子,他叫林泽东,也是我学成回部队后带我见习的老师。他是个很善良,也很有敬业精神的医生,不管病人在哪儿,只要他知道,他都会连夜赶去。正因为他人好,所以每个病人都喜欢他。而他也爱上了一个病人的妻子,并跟她发生了关系。可他没想到,那女子一开始就是在骗他,她一是为了林医生能尽心医治她丈夫,二是为了钱。但一个当兵的能有多少钱满足她?幸好,他们是游牧,没几个月就迁移了,但一年后她又回来了,而带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那就是曾林。那女子问我老师要两千块钱,但我老师倾其所有,也只凑了三百块钱给她,她也就走了。打那以后,她每年来,都要勒索我老师,直到三年后,她丈夫死了,她威胁我老师必须要给她两千块钱,否则她就带着孩子去部队告他。我老师没钱给她,她果然就去告发了他,并丢下了孩子,而我老师也因此受到最严厉的处分,被部队开除了。我老师想不开,就——用手术刀割断了喉咙……
“就这样,我收养了那个三岁的孩子,给他取了我和他父亲的姓作为名字。这件事连我妈也不知道,我只跟她说,曾林他妈生下他就死了,曾林知道的也是一样,我不忍心告诉他实情,而我每次痛苦的回忆,他都以为我是在思念他母亲。其实我是在思念你,玉兰。我这辈子除了你,从来就没有过第二个女人,永远也不会有,我对你的爱没变,我对你的心也没变。我为了找你,几乎把你家的门坎都踏破了,最终你小姨不忍心,才跟我说了实话。她说你已经结婚了,去了外地,具体在哪儿,她也不知道。真的,玉兰,我没有骗你,我句句都是实话。你小姨还在,她是最维护你、心疼你的人。当年你刚出事那会儿,她就给我写信来,叫我回来接你走,可惜我当时糊涂,没听她的话。”
玉兰湿着双眼,诧异地问:“她叫你回来接我?”
“是真的,玉兰,那封信都还在,还有我给你写的被退回来的信也在。不信你现在就跟我回去看。”
玉兰热泪盈眶地看着他,说:“这都是真的?”
“真的,玉兰!我真的找了你三十年,期盼了你三十年,也懊悔了三十年。”
玉兰忍不住落下泪,说:“我也满怀期望地想过找你,我生下权裔第三天,就连夜去了你家。我本想求你妈告诉我你学校的地址,我想无论多远的路,多辛苦,我就是爬都要爬到你身边,请求你的宽恕。可是……”
“玉兰!”曾立海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心痛无比地一把将玉兰拥入怀中。
玉兰也再忍不住失声痛哭并偎紧他,痛苦叫道:“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