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钥匙看了很长时间。她拿着钥匙翻来覆去,心里盘算着。我之前已经说过,她不是那种做事之前要问问大人、获得大人批准的孩子。她只是在想,如果这就是那个被锁起来的花园的钥匙,她也许能找到花园的门,她也许能打开门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看看那些老玫瑰树现在怎么样。因为它被锁了这么久,所以她才想看看。十年过去了,它肯定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而且,如果她喜欢上这个花园的话,她可以每天都进去,把门反锁上;她可以自己弄一些好玩儿的东西,一个人去玩。因为没人知道她在那儿,所有的人都以为门还锁着,钥匙还埋在土里。想到这里,她非常开心。
她几乎是一个人住在有一百个被锁着的神秘房间的大房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可玩,这种生活唤醒了她迟钝的大脑,激发了她的想象力。毫无疑问,荒原上吹来的新鲜、纯净、有活力的空气与这有很大的关系。就像空气让她有好胃口、与风搏斗让她血流加速一样,它们也让她头脑清醒起来。在印度时,她总是又热又虚弱,整天无精打采的,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可在这个地方,她开始关心新事物,愿意试着去做一些事情。她已经觉得自己不那么“牛脾气”了,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把钥匙放进口袋,在走道上走来走去。除了她似乎没人到这儿来,所以她可以慢慢地走,观察着墙——其实是观察着墙上的常春藤。常春藤很碍事。不管观察得有多么仔细,她都只能看见这些密密麻麻的、光滑的、墨绿色的叶子。她非常失望。沿着墙走着,看着墙里边的树梢,她的倔劲儿又上来了。她对自己说,就在这附近却进不去,简直太傻了。她回到房子去的时候,口袋里装着钥匙。她决定每次出门都带着它。这样,只要一发现那扇藏着的门,她就可以拿出钥匙打开它。
迈德洛克太太允许玛莎晚上在家里睡。她早晨回来工作时,脸颊比以前更红,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我四点钟就起床了。”她说,“哎呀,荒原太漂亮了。鸟儿们已经醒了,兔子们跳来跳去,太阳正在升起。我不是一路走过来的。有个男人用马车载了我一程。跟你说吧,我真的很开心。”
她脑袋里装满了一天中发生的快乐的事情。她的妈妈看见她很高兴,她们一起干完了所有洗涮做饭的活儿。她还给每个孩子做了一个里面有焦糖的蛋糕。
“他们从荒原上回来时,所有的蛋糕都热气腾腾的。整个农舍里都充满香喷喷的、干净的、烤面包的味道。火烧得很旺,他们都高兴地大叫。我家迪肯,他说我家的小屋很棒,都可以给国王住了。”
晚上,他们都坐在火炉旁。玛莎和她的妈妈给破衣服打上补丁,缝补袜子。玛莎跟大家说有个小姑娘从印度来,那个小姑娘一直由“黑人”照顾,连自己的袜子都不会穿。
“哎呀,他们很高兴听我讲你的事。”玛莎说,“他们想知道所有黑人的故事,还有你坐的那条船的事情。我怎么说他们都听不够。”
玛丽想了一会儿。
“你下次回去之前,我多给你讲点儿故事。”她说,“这样,你就有更多可说的。我敢肯定他们喜欢听骑大象和骑骆驼的故事,还有军官打老虎的故事。”
“我的天啊!”玛莎高兴地叫起来,“这会让他们脑袋里装不下其他事情。你真的要给我讲吗,小姐?我们听说有一次约克郡有个野生动物展览,跟你说的很像。”
“印度跟约克郡完全不一样。”玛丽慢慢地说,因为她在仔细想这事,“我以前从没想到这一点。迪肯和你妈妈喜欢听你说起我吗?”
“当然了,我家迪肯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玛莎回答说,“不过妈妈她不太满意你就自己一个人。她说:‘克瑞文先生没给她找家庭教师吗?或者保姆?’我说,‘没有,他没找。迈德洛克太太说等他想到的时候就会找,不过他有可能两三年都想不起来。’”
“我不想要家庭教师。”玛丽生硬地说。“可妈妈说你现在应该学习看书,应该有个女人来照顾你。她还说:‘玛莎,你想想,如果你自己住在那么大的地方,一个人到处逛,也没有妈妈,你感觉怎样呢?你要尽量让她高兴起来。’我说我会的。”
玛丽久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已经让我高兴了。”她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玛莎马上走出房间,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藏在围裙里面。
“你觉得怎么样?”她高兴地咧嘴笑着说,“我给你带了件礼物。”
“礼物!”玛丽小姐大叫起来。一个有十四个吃不饱饭的人的家里怎么还能送得出礼物!
“有个男人骑车穿过荒原。”玛莎解释说,“他把车停在我家门口。他有罐子、锅和各种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可妈妈没钱买任何东西。他正准备走的时候,我家丽莎贝丝·艾伦叫道:‘妈妈,他有跳绳,把手上有红色还有蓝色。’妈妈一听,大声喊道:‘哎,先生,等一等!那跳绳多少钱?’他说:‘两分。’妈妈开始在口袋里摸索,她对我说:‘玛莎,你是个好孩子,一直把工钱拿回家用,我每一分钱都要掰成四瓣花,不过我得从里头拿出两分钱,给那个孩子买根跳绳。’她买了一根跳绳,就是这根。”
她把跳绳从围裙里面拿出来,自豪地展示着。那是一根细长、结实的绳子,两端各有一个红蓝相间的把手。可玛丽·林洛克斯以前从没见过跳绳,她表情疑惑地端详着它。
“这是干什么用的?”她好奇地问。
“干什么!”玛莎大叫,“你的意思是说,印度没有跳绳?尽管他们连大象、老虎、骆驼都有!这是用来做这个的,看着我。”
她跑到房间中间,一只手握一个把手,开始跳、跳、跳。玛丽在椅子上转过身去看她的时候,那些老画像里奇怪的脸孔好像也在看她。他们在想,这个卑微的乡下人怎么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如此无礼。可玛莎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玛丽小姐脸上的兴趣和好奇让她很兴奋。她接着跳啊跳,边跳边数,一直数到一百。
“我还可以跳更多。”她停下来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可以跳五百个,不过那时候我没现在这么胖,而且那时候经常跳。”
玛丽从椅子上站起来,也兴奋起来。
“看起来很好玩。”她说,“你妈妈真好。你觉得我能跳得像你一样棒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玛莎催她,把跳绳递给她,“一开始你跳不到一百个。不过只要练习,你就能越跳越多。妈妈是这样说的。她说:‘对她来说,没有比跳绳更好的了。这是最适合小孩子玩的玩具。让她到新鲜空气中去跳,能让她胳膊腿伸展开,让她长些劲儿。’”
玛丽刚开始跳的时候,很明显胳膊和腿没什么劲儿。她跳得不太好,可她非常喜欢跳,不愿意停下。
“穿好衣服出去跳吧。”玛莎说,“妈妈让我告诉你尽量在屋外玩,下点小雨也没关系,只要穿得暖和就行。”
玛丽穿上大衣,戴上帽子,手里拿着她的跳绳。她打开门正准备出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慢慢地转过身来。
“玛莎,”她说,“这是你的工资。这其实是你的。谢谢你。”她说得有点僵硬,因为她不习惯感谢别人,也不习惯注意到别人为她做的事。“谢谢你。”她说着,伸出双手。因为她不知道除此之外应该怎么做。
玛莎笨拙地跟她稍微握了握手,好像她也不太习惯这类事情。然后她笑了起来。
“哎呀,你是个奇怪的小东西,简直像个老太婆。”她说,“如果是我家丽莎贝丝·艾伦的话,她会亲我一下的。”
玛丽看起来更加僵硬。
“你想要我亲你吗?”
玛莎又笑了。
“不,不是我要你亲。”她说,“如果你是其他孩子,可能你自己就想亲我。可你不是。跑出去玩你的跳绳吧。”
玛丽小姐走出房门的时候,觉得有点怪怪的。约克郡的人好像很奇怪,玛莎对她来说更像一个谜。一开始她特别不喜欢玛莎,可现在不一样了。
跳绳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她数着、跳着,跳着、数着,直到脸颊通红。她打出生起从来没有像这样对一样东西着迷过。外面阳光明媚,时不时吹过一阵风——不是粗暴的强风,而是让人很舒适的微风,风里还夹杂着新鲜泥土的清新味道。她绕着带喷泉的花园跳,从这条路跳上去,又沿着那条路跳回来。她最后跳进了菜园,看见本·威斯特夫正在一边挖地一边跟他的知更鸟说话。知更鸟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她沿着小路朝他跳过去,他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她。她原本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她。她真的很想让他看看自己的跳绳。
“哟!”他大声说道,“天啊!看来你到底还是小姑娘。你血管里流的是小孩子的血,而不是发酸的剩牛奶。你肯定是跳绳把脸蛋跳红的,千真万确,就像我的名字叫本?威斯特夫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还会跳绳。”
“我以前从没跳过。”玛丽说,“我刚开始学呢。我最多能跳二十下。”
“接着跳,”本说,“你和不信上帝的人一起住过,身体算好的了,还能跳绳。你看它盯你的眼神。”他的头朝知更鸟歪一下,“昨天它跟踪你了。今天它还会的。它一定得弄明白跳绳是什么玩意儿。它从没见过跳绳。啊!”他朝鸟儿摇着头,“你要是不小心的话,总有一天好奇心会要了你的小命。”
玛丽绕着所有的花园跳,又绕着果园跳,隔几分钟歇一会儿。最后她来到自己的走道,决定试试看能不能从走道的这头跳到另一头。这段路很长,她开始慢慢地跳,可还没跳到一半,她就热得不行,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停下来。她不太在乎,因为她已经数到三十了。她停下来,高兴地轻轻笑了一声。瞧,在那儿,知更鸟在一枝长长的常春藤上摇晃呢。它刚才又跟踪她了。它叫了一声,算是跟她打个招呼。玛丽朝它跳过去的时候,感觉口袋里有一个很重的东西,每跳一下就戳她一下。她看看知更鸟,又笑了。
“昨天你告诉我钥匙在哪儿,”她说,“今天你应该告诉我门在哪儿,不过我相信你也不知道!”
知更鸟从摇摆的常春藤上飞到墙头,张开小嘴发出一声欢快的颤音,纯粹在炫耀嗓门。世界上没什么动物比正在炫耀的知更鸟更可爱——而它们几乎随时都在炫耀自己。
玛丽·林洛克斯听奶妈讲过很多关于魔法的故事。她后来总是说那一刻发生的事情就是魔法。
又一阵舒适的微风吹过走道,这阵风稍微强劲一些。它吹动了树枝,也吹动了墙上垂下来的那些没被修剪过的常春藤枝条。玛丽已经走到知更鸟旁边。那阵风突然吹开了一些松散的常春藤枝条,她突然地往前一跳,用手把那些枝条抓住。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看到枝条下面有东西——一个圆形把手,被挂在上面的叶子盖着。这是一个门把手。
她把手伸到叶子下面,把枝叶拉扯到一边。常春藤非常浓密,几乎织成一道松散的帘子,摇晃着。有些藤条爬上了木头和铁柄。玛丽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手因兴奋有点儿发抖了。知更鸟一直唱个不停,歪着脑袋,似乎和她一样兴奋。她的手下面是什么?方形的,铁做的,还能摸到上面有个洞?
那就是已经锁了十年的门锁。玛丽把手伸到口袋里,取出钥匙,发现它跟锁孔正相配。她把钥匙插进去,转动它。她用两只手一起使劲才行,好在它真的转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看走道那头有没有人过来。没人。好像没人会来。她又深吸一口气,因为她实在忍不住。她抓着摇荡的常春藤帘子,把门往后推。门慢慢地、慢慢地——开了。
她溜进门,在身后把门关上,背靠着它,环视四周。她呼吸急促,因为她激动、惊奇又快乐。
此刻,她就站在秘密花园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