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好得太多了。”他说,“他的进步简直反常。当然,现在他正自愿做着我们以前没法让他做的事情。不过,他仍然很容易激动,不能说任何可能激怒他的话。”
玛丽和柯林警觉起来,一起紧张地商量对策。他们就是从那时起,定下了“演戏”的计划。
“我可能不得不发一次飚了。”柯林颇为遗憾地说,“我本来不想再发飚,我现在也没伤心事要大发一次脾气。可能我根本就发不出脾气。现在我喉咙里没有卡成一团,我一直想着好事儿而不是可怕的事。但如果他们说要给我爸爸写信,我就必须有所行动。”
他决定少吃一点儿,但不幸的是,这个伟大的主意根本不可能实现。他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胃口都好得出奇。他沙发旁的桌子上摆着早餐,有自家做的面包和新鲜黄油、雪白的鸡蛋、覆盆子果酱还有凝固的奶油。玛丽总是和他一起吃早饭。当他们来到桌旁——特别是当热乎乎的银盖子下面有一片片精美的火腿■■地冒着诱人的香气时——他们就会绝望地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我认为咱们今天早晨应该把这些都吃掉,玛丽。”柯林最后总是说,“我们可以把午饭送回去一点,晚饭再多送回去一些。”
可他们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法送回去任何东西。送回厨房的所有盘子都非常干净,一点渣儿都不剩,让大家议论纷纷。
“我真希望,”柯林还会说,“我真希望火腿片再厚一些,而且一人一个小松糕谁也不够吃。”
“对一个要死的人来说,够了。”玛丽第一次听他这样说的时候回答他,“但对一个要活着的人来说,确实不够。有时候我觉得,当荒原上欧石楠花和荆豆花新鲜的香气从打开的窗户涌进来的时候,我可以吃三块饼。”
那天上午,他们在花园里玩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迪肯走到一大丛玫瑰后面,拿出两个铁桶。一个桶装满了浓浓的新鲜牛奶,上面还浮着一层奶油;另一个桶装着农家葡萄干小面包,包在一张干净的蓝白相间的手帕里。小面包被小心地塞在里面,拿出来时还是热的。大家一阵惊喜,狂欢不已。索沃贝太太想出多么美妙的点子!她是一个多么聪明善良的女人!小面包多么好吃啊!新鲜牛奶多么美味啊!
“她身上也有魔法,像迪肯一样。”柯林说,“魔法让她想到做事——做好事。她是一个有魔法的人。告诉她我们很感激,迪肯——非常感激。”
他喜欢时不时地使用相当成熟的词儿。他对此乐在其中。他很喜欢这个词,于是又把它提升一点。
“告诉她,她非常慷慨,我们不胜感激。”
接着,他忘记了尊严,把头埋进桶里,用小面包塞满自己的嘴,大口大口地从桶里喝着牛奶,像其他饥饿的小男孩一样。他一直在进行不同寻常地锻炼,呼吸荒原上的空气,而早餐已经是两小时以前的事情。
后来又有很多次类似的巧合。他们终于醒悟过来,想起索沃贝太太要给十四个人弄吃的,也许没有足够的食物每天都来满足额外的两个肚子。于是他们请她允许他们送去一些钱买东西。
迪肯有一个激动人心的发现:在花园外院子里的林子,就是玛丽第一次见他给动物们吹笛子的地方,有一个深深的小坑,可以用石头在上面垒一个小炉灶,在里面烤土豆和鸡蛋。烤鸡蛋是以前没有发现的美味,滚烫的土豆再加上盐和新鲜黄油很适合森林国王——又好吃又能填饱肚子。土豆和鸡蛋,你可以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不用感觉自己好像在从十四个人嘴里抢吃的。
每个美丽的早晨,李树下神秘的圆圈施弄着魔法。短暂的花期过后,李树又献出浓密的树叶形成的华盖。祈祷仪式后,柯林总要走路锻炼。一整天的时间里,他隔一会儿就锻炼一下自己新发现的力量。他一天比一天强壮,走得越来越稳、越来越远。他对魔法的信念一天比一天坚定——可能魔法真的很有用。他尝试一个又一个实验,因为他觉得自己正在长力气。是迪肯告诉他一件最有趣的事情。
“昨天,”迪肯缺席一天之后,第二天早晨说,“妈妈让我去怀镇特。在蓝牛酒馆附近,我见到了鲍勃?哈沃斯。他是荒原上的头号壮汉。他是摔跤冠军,跳得比任何人都高,铁锤也扔得比任何人都远。他很多次都打到苏格兰去参加比赛。我还小的时候,他就认识我。他人很和气,我问了他一些问题。人们都叫他运动员,我想起了你,柯林少爷。我说:‘你是怎么让肌肉那样鼓起来的,鲍勃?你是不是特别做了什么,让它们变得这么结实?’他说:‘哦,是的,孩子,我是特别锻炼过。有一次,一个来怀镇特表演的壮汉曾教我怎么锻炼胳膊、腿和浑身的肌肉。’我说:‘一个虚弱的孩子也能用那个方法变壮一些吗,鲍勃?’他笑了,说:‘你就是那个虚弱的孩子吗?’我说:‘不是。但我认识一个年轻的绅士,他病了很久,正在好转。我希望自己知道一些技巧可以告诉他。’我没说名字,他也没问。他很和气,就像我说的那样。他站起来好心地演示给我看,我跟着他模仿,直到完全记住。”
柯林一直兴奋地听着。
“你能教我吗?”他大叫,“可以吗?”
“哎呀,当然可以。”迪肯说着,站了起来,“但他说了,刚开始必须轻轻地做,要小心,不能累着自己。中间要停下来歇一歇,深呼吸几次,不能做得过多。”
“我会小心的。”柯林说,“教我!教我!迪肯,你是世界上最有魔法的男孩!”
迪肯站在草地上,慢慢地做了一套实用而又简单的肌肉练习动作。柯林瞪大眼睛看着。他坐着能做几个动作。接着,他用已经很稳当的脚站着做了几个。玛丽也开始跟着做。煤烟看着表演颇不高兴。它飞离树枝,烦躁地跳来跳去,因为它不能和大家一起做。
从那时起,这套练习也跟魔法一样,成了每天的任务。柯林和玛丽每次试着多做一些动作都成功了,结果他们的胃口大开。迪肯每天早晨都把篮子放到灌木丛后,等他来的时候食物已经不见了。洞上的小炉灶和索沃贝太太的食物足够他们填饱肚子,这让迈德洛克太太、护士和克瑞文又困惑起来。你可以嘲弄早餐、无视晚饭,要是你的胃里已经填满了烤鸡蛋、烤土豆还有带泡沫的鲜牛奶、燕麦饼、小面包、欧石楠花蜜和凝固奶油的话。
“他们几乎什么都没吃。”护士说,“如果不说服他们吸取点营养,他们会饿死。可你看他们的样子。”
“看!”迈德洛克太太愤愤不平地喊,“噢!我要被他们给弄糊涂了。他们两个就是一对魔鬼。今天吃得撑破外套,明天又对厨师最拿手的饭菜翘鼻子。昨天香喷喷的童子鸡一口没动,蘸酱的面包连叉子都没沾——那个可怜的女人专门给他们发明了一种布丁——也被送了回去。她差点儿哭了。她害怕他们要是把自己饿进了棺材,别人会怪罪她。”
克瑞文医生来了,久久地、仔细地看着柯林。护士过来跟他说话,给他看几乎丝毫未动的满满一托盘早餐,那是护士专门留给他看的。他看了之后,脸上的表情极度焦虑——当他坐到柯林的沙发旁给他做检查之后,他的表情更加焦虑。他被叫到伦敦办事,差不多两个星期没见到这孩子。年轻人一旦开始恢复健康,速度就非常快。柯林苍白的肤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玫瑰红色。他漂亮的眼睛非常清澈,眼睛下面、脸颊上和太阳穴上的凹陷已经被填平。他黝黑浓密的发卷看上去像是要从前额弹开来,柔软、温暖、充满生气。他的嘴唇更加饱满,颜色更加正常。事实上,如果是模仿一个终身不会康复的病孩子的形象,他真的很失败。克瑞文医生用手托着下巴,反复琢磨着。
“听说你什么都不吃,我感到很难过。”他说,“这样可不行。你会失去刚长的肉——你本来长得很快。前不久你还吃得很好。”
“我告诉过你,那是不正常的胃口。”柯林回答。
玛丽坐在附近的脚凳上,突然发出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费很大的劲儿才把它压下去,最后差点儿呛着。
“怎么了?”克瑞文医生转身看着她说。
玛丽立刻变得十分严肃。“是一种介于喷嚏和咳嗽之间的东西。”她回答道,高贵中带着责备,“跑进我的喉咙里。”
“不过,”她后来跟柯林说,“我实在忍不住。它就那么爆发出来。因为我一下子情不自禁地想起你吃掉的最后一个大土豆,想起你张开嘴巴咬着它厚厚的脆皮的样子,上面还沾着果酱和奶油。”
“这些孩子有没有办法偷偷弄到吃的?”克瑞文医生问迈德洛克太太。
“不可能,除非他们从地里挖、从树上摘。”迈德洛克太太回答,“他们整天待在园子里,除了对方谁也看不见。他们要是想吃跟送去的不一样的东西,只要说一声就行了。”
“嗯。”克瑞文医生说,“假如只是因为送去的食物不对他们的胃口,我们不用自找麻烦。小男孩已经焕然一新了。”
“女孩也是。”迈德洛克太太说,“她开始变漂亮了,因为她圆润起来,扔掉了难看的痛苦表情。她的头发浓密一些,看起来健康得多。她的气色也明快起来。她以前是个阴沉沉的、怪脾气的小东西。现在她和柯林少爷一起,笑得像两个小疯子。也许他们靠这个长胖。”
“可能是的。”克瑞文医生说,“让他们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