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头的脚步有些沉重，踏上讲台的时候一定惹起轻尘飞扬了，在数学测验中交了半张白卷的恬莉做贼心虚地把脑袋埋进课本里。
“孙恬莉。”老头声音隐隐带着无奈，恬莉小心翼翼抬起可怜巴巴的眼睛，“原来你把数学课都当英语课了，难怪永远只能考到20分以下的‘好成绩’！”恬莉吃了一惊，慌忙在满堂哄笑声中收起手里随便抓来的英语书。心里暗叹，这回真是丢脸丢到太平洋了。
接下来的分数公布，不出意外地让恬莉恨不得瞬间转移，从这间教室里消失，从老头“炙热”的目光注视下逃跑。
“呼，我也想拿个满分，那该是多开心的事。”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恬莉趴在天台栏杆上，展开鲜红的“15分”数学试卷。
“一点也不开心。”幽幽的、森冷的声音从天台角落里传来，蜷缩成一团的男生，双手紧抱着屈起的膝盖，肩膀似乎微微颤抖着。
难道也是个考了十几分的倒霉家伙？挨了老师的批，躲在这里哭泣？抱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情，恬莉堆起一脸温暖的笑容走向角落里的男生：“能考到满分一定是很开心的事，虽然我们暂时还没吃到葡萄，但你也别抱着这种‘吃不到葡萄就喊葡萄酸’的心态。”
乐观、积极、永远不要失望，这是十多年人生里，爸爸一直重复对自己说的话，恬莉按着爸爸设定的脚印，一步步走着，开心乐观微笑着向前。
肤色过分白皙的男生抬起褐色的眼睛，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手上却使出不小力气，一下扯住凑到他面前的恬莉的脸颊：“这张虚伪的笑脸，我最讨厌。”恬莉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被拉扯得泛红的脸颊传来疼痛感，才“哇哇”叫着拍开男生的手。
恬莉一手捂着半边刺痛火辣的脸颊，后退几步保持安全距离，重新打量这个看似病弱却有暴力倾向的男生。拼命记住他整洁校服上的名牌：顾旭。微风习习，地上有纸屑飞动着，被撕碎的数学试卷，成绩一栏是鲜红色的“100分”，姓名恰好和男生胸前名牌上的名字一致。
“100分！你居然撕掉100分的试卷？”恬莉边惊呼着边伸手捡起纸屑，顾旭强忍着泪水的眼睛，腾地变得更红，如暴走的猛兽一下抓住恬莉的手抢回纸屑，朝栏杆外扔去。
必须成为最优秀的人，不能惹麻烦，不能出问题，凡事忍让退避。成为爸爸妈妈需要的模范生，哪怕是个胆小懦弱，面对金钱勒索只能更拼命考出满分得到父母奖金的懦夫。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为怎样的未来努力，悲观绝望的时候，却总是看到隔壁班孙恬莉开朗乐观的笑容，顾旭认定那只是虚假的笑容，一如自己虚假的单纯好学生模样。
恬莉呆望着把所有试卷碎纸都扔向天空的顾旭，失控的样子，疯狂发怒的样子，最后翻过栏杆，在天台边缘摇晃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疯了吗？”恬莉惊恐地喊住左脚慢慢从栏杆外天台边缘移向半空的顾旭，顾旭没有血色的脸上泛开惨淡的笑容：“如果你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就不该阻止我结束地狱般的生活。”
来不及反驳，甚至连涌到喉咙的那一声尖叫都没发出音符来，恬莉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抱住一脚腾空，全身倾斜出去的顾旭。
最后还能睁着眼睛看到的景象是顾旭惊恐得圆睁瞬间染上泪水的眼睛，强烈的光和风刺入恬莉双眼，紧紧闭上眼睛，任呼啦啦作响的风卷着长发，从耳旁呼啸着。
恬莉咬紧嘴唇，蹙紧眉头，心跳猛烈加速。死定了！他们现在可是头部朝下，这里是七层楼的天台啊！这回救人不成反而双双坠楼，明天城镇报纸头版一定会大标公告“XX中学一男一女疑为殉情，高楼坠下不治身亡”！
漆黑中有微弱的橘黄色光芒摇曳着，如星光渐渐增加，点缀黑暗，映入恬莉和顾旭慢慢睁开的眼睛里。一身素白长衣的少年手执一盏火焰微弱的灯，微蹙着清秀的眉，望着他们，嘴角隐约闪过似笑非笑的弧度。
在恬莉和顾旭反应过来，脱口询问“你是谁这是哪里”之前，少年唇瓣微启，声音有些空灵轻幽：“这里是灯界，我是负责看守人类命灯的守灯人。”语毕，纤长手指一指，数不清的灯出现在他身后，见恬莉和顾旭目瞪口呆，守灯人目光森冷地逼近两人质问道：“像你们这种平凡的人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来到灯界的？”
希望
恬莉边机械地转动脑袋和眼睛张望围绕着他们的灯，边缓缓伸出手往顾旭脸颊捏了一把。被恬莉带着报复性地一捏脸颊，顾旭也回过神来，忙甩开恬莉的手，捂着脸嘀咕：“我们从天台掉下去了吧？不是应该抵达地狱吗？怎么会什么‘灯界’来了？”
守灯人望着回答不上他的问题，反而向他提出一连串疑问的顾旭，突然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自杀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解脱吗？就那样让你落入地狱岂不是便宜你了。”恬莉有些生气地瞪一眼冷嘲热讽的守灯人。虽然选择自杀的顾旭确实不对，但恬莉觉得，当时能够拯救顾旭，好好劝说，一定会让他改变主意。可惜的是，自己没能救他，还多搭上一条性命。
“让自杀的人进入灯界，是为了惩罚我们吗？”低头沉默了半晌的顾旭终于再次抬头仰视始终高高在上的守灯人，眼睛里满是恬莉难以一下子理解的复杂神色。有悔恨，也有恐惧，即使曾经不顾一切选择自杀，一定也是带着别人无法理解的心情吧？如果有谁能够好好理解他的心情，顾旭大概也不希望以死亡解脱。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命灯。人间的生命体和灯界的命灯紧密联系，生命体消失，命灯熄灭。而自杀的人，偶然会被送到灯界，亲眼看着自己命灯的光芒微弱、消逝。”守灯人稍微将手中即将熄灭的灯放下来。橘黄色的火焰，慢慢缩小，颜色渐渐淡去，终于在恬莉惊慌喊出“不可以”的时候完全熄灭。
自杀的人类偶然抵达灯的世界，亲眼看着他们自己那盏命灯慢慢熄灭，在漫长的黑暗里感受孤独、冰冷和悔恨。
守灯人将顾旭的命灯交到他手里，没有光芒照耀的脸显得更加森冷吓人，唇边嘲讽的笑意更深，又转而望着从惊恐到愤怒的恬莉，冷冷说道：“你是为了救他才坠楼，只要重燃命灯就可以回去了。”对于意外死亡的人类，若能穿越到灯界，只要重燃命灯，人间的生命体也能重生。
“顾旭呢？”恬莉担忧的目光从顾旭怀里那盏已经没有火焰的命灯上移开，凝望着守灯人，心惊胆战地等待他的答案。
果然守灯人又一次用冷漠的语调嘲讽道：“他可是一门心思想寻死。只有意外死亡的人才能重新点燃自己的命灯，甘心放弃生命的人，没有资格重燃命灯。”守灯人认定，选择自杀的人，便是放弃了希望的人，所以也没有资格得到重生的希望。
将属于恬莉的命灯交到她手里，告诉恬莉重燃命灯的方法，恬莉低头看着手中火焰越来越微弱的命灯，很快它也会像顾旭的命灯一样完全失去光芒。但是即使熄灭了，只要不是一心想追逐死亡，心存希望的人，就能重燃命灯吧？
也许灯界并不是如守灯人所说，为了让自杀者饱尝悔恨的痛苦之地，而是为了让心存求生意志的人重新找回生命价值的地方！能够重燃命灯，不正象征着“希望”吗？恬莉决定赌一把，就像在天台向坠落的顾旭伸出手时一样，以自己的重生为赌注，再赌一次！
“既然我舍命救他，就不可能在这里放弃他。”再次和守灯人对视，恬莉目光坚定，使出全身力气似的拉住顾旭宣言。哪怕顾旭曾想放弃他的生命，在天台上，自己伸出的手没能抓住他，幸运的是两人没有直接坠入绝望的地狱，而是落入了存在希望的灯界。在这里放手，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伸出手！
顾旭呆望着被恬莉使劲抓得通红的手臂。疼痛的感觉，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吧？突然害怕恬莉的手放开自己，就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疼痛和温度。
“当事人呢？”守灯人又是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思索了一会，目光犀利地望着顾旭。
顾旭咬了咬嘴唇，慢慢抬起眼睛，不再是迷茫和绝望，反而增添了几许真诚的恳求神色。守灯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挑了挑眉毛：“既然当事人也有意愿，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重燃自杀者的命灯。你们，愿意和我做个交易吗？”
守灯人并没有马上告诉顾旭和恬莉所谓的“交易”是什么，只是引领着他们穿梭于命灯之间，指着一盏盏命灯，向他们诉说尘封多时，无处倾诉的命灯的故事。
火焰色彩、大小不同的命灯，象征着他们的主人不同生存意志，对生活产生疑惑、迷茫的人，命灯的火焰微弱而淡薄；对生活保持强烈愿望的人拥有绚丽火焰的命灯。游走于生存和死亡之间的人们，犹如命灯的火焰左右摇摆，或燃烧得更旺，或渐渐熄灭。
突然守灯人在一盏正燃烧熊熊火焰的命灯前停下脚步，好看的眉毛紧蹙起来：“怀着绝望的心情自杀的人，有时会因为在人间奇迹般地被救活而使命灯重新燃烧起来。”
恬莉眼睛一亮，心里打起小算盘，她和顾旭坠落后马上穿越到灯界，说不定留在人间的身躯已经被送往医院，有可能“大难不死”！到时候就算不用求这个古怪的守灯人，不用和他做未知数的交易，他们也可以顺利回到人间吧？
这么想着的恬莉满心期待地向守灯人确认：“那这些因为及时救治和人间高明医术创造的奇迹，是灯界无法控制的情况吧？也就是说如果在人间的躯体被救活了，灯界已经熄灭的命灯也可以照样重燃，不受所谓‘自杀者不可重燃’的规矩限定吧？”
仿佛看穿了恬莉的小心思，守灯人得意地笑着摇头否定：“别忘了你们现在身处何地，没有我的同意，你的伙伴是不可能重生的。那些侥幸的例外，明明选择死亡却被奇迹救活的家伙，太让人生气了。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由你去帮我夺回违背灯界规律的人类的生命，我就帮你的伙伴重燃命灯。”
因为认定自己是唯一拥有决定命灯燃烧和熄灭权利的灯界守护人，不允许人类世界的力量改变命灯吗？恬莉不解地望着提出这个交易的守灯人，要拯救顾旭就必须牺牲另一个陌生人类的生命，一个同样曾经尝试自杀却奇迹般活过来的人的生命。
“就是这个人类，看看，他的命灯燃烧得多么旺盛。可是曾决定放弃生命的家伙，只不过让他再死一次，没什么大不了吧？但你看看你同伴，还那么年少，似乎也后悔了，希望重新生活下去了。”守灯人见恬莉犹豫不决，伸手指向并排的命灯，其中一盏明灯的火焰里渐渐呈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爸爸！？”恬莉忍不住失声喊出来，紧紧捂住嘴巴，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也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守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