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他站着,一脸泠然。我亦站着,心下思绪却是转得飞快。
终于知道为何殷曲那时未曾将兵权交予司徒理桷之手,殷曲那般聪明之人,心里定也是有数的。只是司徒理桷一直未做出背叛他的事,也许他也只是端看着,看着司徒理桷究竟想做什么。
思索了许久,终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他回云国?”接回云国的少主,这是他此行的目的。因着种种原因才耽搁至现在,不知道司徒理桷又是什么打算。
他仍旧是面无表情地道:“只怕少主执意要带上你。”他的目光看向我,露出一丝无奈,“不过我还是劝你离开吧,宫墙你不是没有进去过,难道还想再进一次么?”
我呆了些许,未曾想到他竟会如此说。
是啊,宫门一入深似海,那般身不由己的感觉,着实难受。
可是我……会怕么?
浅浅一笑,直面向他:“当初为了护他周全,我答应洛棋入宫争宠。现在有他在,我怎么会怕呢?不过一堵墙而已,安能锁得住我的心?”
他脸色一紧,半晌才道:“陛下是不会喜欢你的。”
息影之么?她喜不喜欢我,又有何干系?
笑道:“若是有一天,他对我如此说,那么我会义无反顾地离开。”除此之外,谁说都没有用。
“你!”司徒理桷似隐隐地有些微怒,冷冰的眸子略带着一丝焦虑,开口似夹着局促不安,“我定……不会带上你的。”
说完,一把拿起桌上的剑,夺门而出。
我愣在他身后,不会带上我……可是为何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的,不是厌恶,不是遗弃,更多的竟然是……一种拼命要保护我的感觉?
天……这究竟是怎么了?
颓然地坐下了,瞧着桌上茶具映出的影,歪歪斜斜的,模糊了样子。
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伸手倒了一杯水,仰头直灌了下去,只觉得冰冰的,一直滑入胃中,冷暖交替,令人难受。
坐了一会儿,才想起答应了洛子商要过去探他的。起身走至门外,朝洛子商的房间走去。轻推开门,却发现洛子商早已不在房内,也没有瞧见小敏。心下疑惑,究竟去了哪里?
转身出来,撞上刘妈洗了菜回来,便问道:“刘妈,为何不见子商?”
刘妈一皱眉:“少爷不在房内?”
我摇头道:“不在,我方才和司徒将军说了会儿话,出来便不见他了,连着小敏也未瞧见。”
听我提到司徒理桷,刘妈刚刚紧绷的神情马上松懈了下来,笑道:“原来是将军来了,妁(Shuo第四声)丫头不必担心。定是将军有事要与少爷说,或许去东面的林子了。小敏丫头一定又是去买酒了,将军习惯吃饭的时候小酌几杯。”说着,她仿佛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道,“哎呀,瞧瞧,幸亏你说了,那我得多准备些菜了。妁丫头没事歇着吧,你身子才好。我先去忙了。”
看来司徒理桷在刘妈和小敏面前落下的口碑倒是极好的,他来了,她们会这般高兴。
才要转身回房,目光却不自觉地想屋子东面的林子瞧去。不知道司徒理桷究竟要与洛子商说什么呢?
才想着,竟又转过身来,抬脚向林子走去。心里微叹一声,罢了,心境如此了,偷听一回也无妨吧?
林子不大,都是四季常青的松柏,到处一片墨绿的颜色,瞧过去,暗暗的感觉,有些压抑的不舒服。我轻踏着步子走进去,冬日里的干燥,踩在地上,枯枝散叶皆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少主,属下打探到了当年公主失踪的那个青楼老鸨的下落了。”司徒理桷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她怎么说?可有我妹妹的消息?”听得出,洛子商很是急切,毕竟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闻言,司徒理桷却是沉默了,许久才道:“此事追查起来有些棘手,依属下之见,少主还是先回云国,您的身份留在邺邾境内太危险了。公主的事,属下会尽力追查。”
“不行!”洛子商一口回绝,他的语气虽然孱弱,却带着坚毅。
“少主!”司徒理桷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先前您因为妁儿的事不肯走,现在此事已经解决,属下由不得您再胡来!”
“怎么是胡来?我若不知道她的消息也就算了,如今有了线索,你让我怎么安心离去!她可是我的妹妹啊,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些年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她等着我去找她,你却让我回云国去做我的皇子么?”他激动地说着,脸色苍白不堪。
退了一步,脊背抵在树干上急促地喘着气。
司徒理桷有些惊慌,欲伸手去扶他,却被他硬生生拒绝了。司徒理桷急道:“是属下的不是,少主莫要动怒。”
我看着着急,情急之下挪了一步,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不过发出轻微的一声响。便听司徒理桷警觉出声:“谁?”他下意识地将洛子商护在身后。
我定了定神,走出去:“是我。”
司徒理桷一愣,却见洛子商走过来,牵起我的手,虚弱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顺势扶住他,轻柔地道:“公主的事情,我帮你去查,可好?”
洛子商讶然,还未讲话,司徒理桷抢先道:“不关你的事,你不要逼我!”我倒是奇怪了,今日这司徒理桷怎的这般反常,逼他,我能逼他什么?
怒眼望着他道:“是你在咄咄逼人!”眼神不自觉地看向羸弱的洛子商,“若是影帝瞧见子商的样子,可……还会逼他!”
眼睛,忽然变得瑟瑟的。
司徒理桷这般明白事理之人,又怎会不知洛子商的状况。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倒下去……息影之见了,不会……心疼么?
洛子商有些震惊地瞧着我,眸中闪过一丝心疼,握紧我的手道:“怎么哭了?”
是吗?竟然哭了……
胡乱擦着眼泪,又挂起了笑:“吹进沙子了。”转向司徒理桷道,“那青楼老鸨如今在何处?”
司徒理桷瞪着我,不说话,我仿佛感受到了他周身凌厉的寒气,怒意横生。
我故意偏过脸不再看他,听洛子商道:“司徒,那人究竟在哪里?”
“少主……”司徒理桷一脸为难之色。
我道:“还是我们去合适,如今子商还在邺邾境内,你作为将军若突然离开皇宫太久,恐皇上生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到时候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少主。”
“妁儿。”洛子商轻唤着我,眼中一片温柔。
司徒理桷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在南陵城郊,一个叫做河屯的村子。少主,请让属下派暗卫护送。”
“河屯?”洛子商轻念着,单是点了头,携了我的手朝前走去。
……
现在不比以前在洛府那么多规矩,五人是同桌吃饭了。
小敏听得洛子商要自己去南陵找寻失散多年的妹妹,惊得一只筷子都掉了下去,急道:“这怎么成?少爷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
刘妈到底较老成,不似小敏般大呼小叫,却也极力反对:“妁丫头劝劝少爷,南陵离京城有三日的路程啊,少爷怎吃得消?”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司徒理桷“哼”了一声,斜睨看着我。
我将碗筷放下,正色道:“刘妈,此事我也答应了的。”不出我的所料,刘妈一片惊愕。我不顾她,笑着向小敏道,“放心好了,我会看道他的。”
她二人似还有异议,欲开口,却听洛子商道:“司徒也答应了,他会派暗卫保护我们的。不过是去找个人,不必惊慌的。”
司徒理桷猛地灌了一口酒,却被洛子商的话呛得差点喷出来。我暗自好笑,方才在林子里,他是被我们逼着,迫于无奈才应了。现在一转身,在洛子商口中却变成了他也答应了。看他忍着满腔怒火不好发作,心里居然小小的有些得意。
饭才吃过,司徒理桷以要去调动暗卫为由,匆匆离去了。
小敏瘪着嘴与刘妈去收拾上路的东西。
与洛子商坐在外头,冬天的夜晚暗暗的,没有星星,只有房内射出的些许微弱的灯光。他的手,悄然板过我的肩,让我靠在他的肩头,轻轻拥着我。
闭着眼,问他:“若找不到,怎么办?”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这期间能发生的事真的太多,多到我都不敢去想。
他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妁儿你相信么?当我得知我还有一个妹妹之时,忽然就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仿佛她一直都不曾离我很远。那种感觉,有时强,有时弱,总会令我的心颤抖起来。”
“子商……”
他苍凉一笑:“现在你在我身边了,我也可以全心全意去找她。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甚至于当年,她也许根本没有在青楼消失……”
说至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忽地黯淡了下去,神色痛苦。
我猛然心惊,他果然也是想到了,也许这十多年来,云国高贵的公主被形形色色的男人压在kua下,辗转呻吟……
不要说他这个做哥哥的,就是我想起来,也会觉得手脚冰凉,战栗的感觉一阵阵的,胸口郁闷难当。
他放在膝头的手,紧紧地握拳,早已指关泛白,暴露的青筋一条条愈加分明起来,看似触目惊心。心疼地覆上他的手,轻轻握住。好一会儿,才觉得他缓缓地放松下来。
他只是担忧他妹妹过得好不好,殊不知他这十多年来受的苦,也许并不比她少啊!
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却是固执地低着头不让他发现。他看我时心疼的眼神,他时常轻皱的眉头,其实我比他更心疼,更难过。
良久,他轻咳一声,道:“回云国见过她之后,我便与你找个无人相识的地方,过平淡的生活,可好?”
心头暖暖的,好啊,自然是好的。可是……
“可是影帝会同意么?她急着要你回去,不是想你继承大统么?”息影之至今未再生育,就他与那公主两条血脉。不管她当年是因为何事送走他们,现在有想起来,若非为了大统,我想不出还有其他。
果然,洛子商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下,搂紧了我,低头道:“这么多年了,你不是不了解我,权利,我怎会稀罕?呵呵——”他自嘲地笑道,“皇帝的日理万机,也不是我这样的身体能承受的。”
伸手紧紧地抱住他,最害怕他说到这件事情上。怕他说起自己的病,怕他说自己时日无多……
就是想起来,我都好害怕好害怕。
哽咽着欲要哭出来,却听他道:“若是能找到我妹妹就好了。”他忽然笑得神秘,“我是否太坏了?”
我愣了下,连连摇头,若是能找到公主,那自然最好不过了。反正云国现在的皇帝就是女的,洛子商也许真的可以抽身。
过了会儿,小敏忍不住过来唠叨了:“夜里凉,都快些进去吧。少爷倒好,也不知道披件外衣!”
洛子商取笑她道:“小敏丫头,你年纪不大,怎的越来越哎唠叨了?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少爷你!”小敏气的脸一红,嘟着嘴道,“嫁不出去就一辈子赖着少爷您!哼,看您怎么和妁姐姐闲云野鹤!”
“好端端的,怎的就把我也扯进去了。”我起身,不依道。脸却是火辣辣地烧起来。
洛子商倒是没有计较:“若我真留你一辈子,怕到时候天天被幽怨地瞧着,我可受不了。”
“少爷!”她的脸鼓鼓的,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只好气呼呼地瞪着他。
他不去管他,转向我道:“早点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便起程了。”
我点头,小敏仍然绷着脸,却还是细心地扶了他进屋。
回至房中,才要就寝,便听有人敲门。
“妁丫头,睡了吗?”
起身打开房门:“刘妈,有什么事么?”
“哎哎——”她应着,走进房内,从怀里取出几个小瓷瓶,小心地放在桌上,看着我道,“这次出远门,汤药不好带,还是带药丸比较方便。少爷他粗心,我想着还是给你保管着,一定要随身带着啊!记得了?”
眼眶渐渐润湿,不住地点头:“刘妈你放心,我不会忘了的。”这些可都是洛子商的救命药啊,我怎会忘了!
刘妈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大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小心地将药都收起来,如是珍宝般放好,才转身去睡了。
翌日,早早地起身,行至门外,便瞧见停了一辆马车,心下生疑。才要开口问,听小敏道:“还是司徒将军想得周到,连马车都准备好了呢!”
原来是司徒理桷,飘然展笑,是啊,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刘妈道:“少爷怎的还未出来,你还不去看看?”
“恩。”小敏应声,飞快地向洛子商的房间跑去。
刘妈回头,见我过去,忙道:“东西都已经搬上马车了,也带得不多,怕你们两个人累赘。”
我点头,却见刘妈忽地红了眼睛,拉着我的手道:“妁丫头啊,出门在外可要小心啊!”
“刘妈放心,我们一切都会小心的。”知道她是担忧我们的,眼下也只能笑着安慰她。
“妁儿。”
听见洛子商唤我,回头,见他一袭月白长衫,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朝我走来。
散尽眸中的忧虑,换上笑,迎上他的眼眸。
小敏跑过来,狐疑地朝四周看了看,大声道:“呀,司徒将军说派来保护少爷的人呢?我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扑哧——”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洛子商好气又好笑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暗卫若是都能让你瞧见了,那还叫暗卫么?”
小敏伸手揉着脑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洛子商道:“我们起程吧。”
点头,扶了他上车,又与刘妈她们到了别,才唤车夫上路了。
我与洛子商在世人眼里都该是死人了,只要不去大街上走动,出城还是容易的,总归没有通缉令之类的皇榜。
马车是很宽敞的大车,里面铺着厚厚的绒毯,与床无异。没看出来,司徒理桷倒真的是心细,如此的话,我们便可以不找客栈落脚了。
如此一来,行程也快了许多,原本三日的时间,在第二日的晚上便抵达了南陵城。不巧的是,城门已关,需要等到第二日早上才能进城了。
出门的时候刘妈给我们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可是以洛子商的身体靠这个维持确实有些难为他了。车夫将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我起身下车。
“去哪里,妁儿?”洛子商急着拉住我的手。
我回头笑道:“你在车上休息下,我给你熬点粥。”
他摇着头:“真傻,外头那般冷,不要出去。”
看他苍白的脸色,心刺痛着,故意俏皮地笑:“对啊,好冷,可是我好想吃点热的,暖暖胃。”说着,不顾他的阻拦,挣脱了他的手,跳下车去。
幸好刘妈什么都准备了,简单地搭起了锅灶,放了水与米。冬日里干燥得很,到处都是能点着的东西,倒也省心。
一点一点地加着柴,火焰忽高忽低地窜着,偶尔蹦出些许火星,会发出“啪”的声响。真的是好冷啊,双手呵着气,靠近火堆烘着手。抬头,便瞧见南陵城的城墙,高耸的眼前,蒙上了一层层灰蒙蒙的色彩。
心里微叹一声,不知明日又将是怎样的结果。
才想着,听见身后想起一串脚步声,惊觉回头,原来是车夫。他将披风送至我手里,说是洛子商要他转交的。
目光不自觉地探向马车,拉紧了披风,心中隐隐作疼。他不说我又怎会不知,若不是他身子不舒服,他定会自己下来的。在我面前,却还要强撑。
又听得“啪”地一声,猛然回神,忙添加了写柴火,差点就灭了啊!
等我端了粥过去,远远的便听到他低低的咳嗽声。掀起车帘,进去里面,他见了我,温柔地笑。也许是咳得久了,惹得他的双颊飞起淡淡的桃红。
我将碗搁下,伸手去扶他。
“咳咳……”他低头又是一阵咳嗽。
我轻皱了眉头,拍着他的背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杳然一笑:“看不见你,不舒服。”
他的眸子里的流光溢彩挡不住地倾泻,带着淡淡的呼吸声,一眨不眨地瞧着我,仿佛一眨眼,我真的会消失一般。
转身端起那碗粥,递给他:“不许贫嘴,趁热吃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无辜地道:“好多啊,我哪里吃得下?”他忽然凑近我,“方才似乎听见有人说好冷啊,好想吃点热的。却不知这个人吃了没有啊?”
我微愣,方才我不过是接口而已,他倒好,现在拿我的话来将我!
他却径自舀了一勺送至我唇边:“很热呢,吃吧。”
我怒瞪他一眼,他装作看不见,依旧笑眯眯的样子。无奈,只好张嘴吃了一口,他仿佛更高兴了。
车外,寒风“呼呼”地吹着,打在车窗上,发出吓人的声响。
车内,我与洛子商一起喝着同一碗粥,丝毫未着凉意。
……
终于等到天亮了,马车进了城。
相比之京城来说,南陵城确实很小。不知是否天冷的缘故,街上的人也不多,只是零星能见着几个。
车夫下去问了路,便赶了车,径直去了河屯。
说是郊外,其实已经很偏僻了,很长一段路上都已经看不见人影。马车行驶了许久,终于缓缓地停下来,传来车夫敦厚的声音:“少爷到了。”
从马车出来,眼前是一个小村庄,人家不多,倒也密集。吩咐车夫在此等候,我与洛子商往村子走去。
青楼老鸨不知道姓甚名谁,只知道在百花楼时南陵城里的人皆唤她九娘。
才踏入村中,便见五六个孩子在一旁玩耍。
我上前,朝一个小女孩笑道:“小妹妹,请问九娘家在哪里?”
听我提起九娘,那小女孩原本笑着的脸一拉,嘟着嘴道:“那个青楼坏女人啊,住那里。”她伸手往前一指,正是不远处那门面崭新的房子。
我道了谢,与洛子商走上前。
在青楼待过的女子呵,总是要被世人唾弃的,连着小孩子都要瞧不起她。
伸手叩了几个门,却不见有人出来,心下疑惑,与洛子商对视一眼,他摇着头,又伸手叩门。
这一次,传来一个妖娆的女声:“谁呀真是……”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露出一张老女人的脸,眼角的皱纹早已很明显,却仍是扑着厚厚的脂粉,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一见我们,目光直直落在洛子商的身上,手中帕子一挥,那是青楼女人的招牌动作。她咧嘴笑道:“哟,请个媒人便好嘛,何必要公子亲自登门啊?”
微微有些懊恼,明明是两个人,怎的她像是独独见了洛子商一人似的。浓郁的脂粉味儿扑面而来,瞧见洛子商轻皱起了眉头,掩面咳嗽起来。
我侧身挡在他面前,心念一转,开口道:“我家少爷不喜这样的脂粉味儿,你便是九娘吧?怎的不请我家少爷进门说话呢?”青楼女子一般是比较排斥同性的,尤其是男子身边的女人。
果然,听我如此说,九娘眉眼处笑得更加妖娆了,忙道:“快请进吧。”
偷偷朝洛子商眨了眨眼睛,与他一道入内。
才坐下,九娘便径自开口道:“我说这位公子啊,九娘我现在手里没有姑娘,瞧您的样子,一般的姑娘我也不好拿出来给您做媳妇啊!依我看呐,您还是再等等吧。”
原来她是以为我们要她手里的姑娘给洛子商娶妻,悄悄瞥一眼洛子商,他的脸色有些尴尬。稍坐正了身子,开口道:“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并非为了此事上门。”
“哦?”九娘的浓眉一佻,语气不再那般谄媚,冷冷地问,“不为女人,敢问公子登门所谓何事啊?”
好实际的女人啊,一看没钱赚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鄙夷地瞧了她一眼,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丢给她:“九娘急啥?找你自然是为了女人,只要我家少爷问你的你老实回答,银子自不会少你。”
她拿起银子,衔牙一咬,满意地笑,眼睛眯成了缝,挂着歉意道:“哎哟,公子有事尽管问,九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子商握着茶几的手紧了紧,终于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十七年前,有人给百花楼送来了一个有着紫色双瞳的女婴。”
九娘先前还是一副贪婪的样子,却在听见紫色双瞳时,愣了一下,随即慌张道:“什么紫色双瞳?我不知道,没见过。”
看来这九娘果然是知道些当年的事情的。
洛子商道:“若不知道,你当问什么女婴,为何执着与那对紫色双瞳呢?九娘,相信你该是知晓,这可是云国皇室的标志!”
一番话,说得九娘连连打颤,手中的银子“咕噜”一声滚至脚下。面露恐惧道:“不关我的事啊!那日是阿三接的那孩子,哎,只怪我一时心软留下了阿三,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啊!”
我听不下去了,急道:“阿三不是你百花楼的人么?”
九娘咬牙道:“是啊!我就是看他是个瞎子,可怜他才把他留下来的。谁知道一转身他就给我惹出这样的事来!当时我见到那孩子时吓死了,你说……你说我们邺邾境内怎么会出现云国的皇室呢?”
“那么孩子最后去了哪里?”洛子商急切地问。
“这样的人我百花楼自是不敢留的,我便想着把孩子送走。可是能送去哪里呢?我知道,别人也会知道啊,如此一来,岂不是要人人知道我百花楼出现云国的皇室了?”
我一惊,吓得退了几步,再看洛子商,脸色愈加苍白。难道说,九娘把公主……
听她叹了口气:“可是杀人我又不敢,思来想去,反正那阿三不知道女婴的身份,他又没有老婆孩子,干脆打发他走了,给他去带得了。”
终于舒了一口气,追着她问:“那阿三去了哪里?”
九娘一怔,忙求道:“哎呀,阿三也是个苦命人,瞎了眼睛,老婆孩子都没有。他收留那女婴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呐。请你们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我真是被她气死了,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银子也免了,直接丢给她一张银票,没好气道:“我们若是找你麻烦你还能活到现在?说吧,我们只想找到当年那孩子不会伤害他人。”
命与钱财相比,九娘倒还是选命的。
这回,那银票她没有急着捡,不可置信地瞠圆了眼睛瞧着我。
洛子商道:“阿三究竟去了哪里?”
半晌,九娘才回神:“我只知道他老家在商丘黎庄,给了他银子,可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去了。”
商丘连庄。
从河屯出来,心里一半欢喜,一半担忧。
线索总算是有了,可是偏偏又这般茫然,不知道这阿三有没有会商丘,现在只能祈祷着了。
吩咐了车夫转去商丘,幸好就在邻城,马车只需两个时辰便可抵达。
车内,洛子商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我轻握住他的手,试图安慰他。他却忽然抬头,给我苍白无力的一笑,笑得我竟然有些心慌。
“妁儿。”他轻声唤我,“不知为何,从进入河屯开始,我的心口一直好痛。”他按着心口,微微皱眉。
我一惊,却听他又道:“不是病了,可是……真的好痛。”
慌忙俯身抱住他,摇头道:“你想得多了,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话虽是这般说着,我亦担忧起来。都说双生子是有心灵感应的,莫不是他感觉到了什么么?
两个时辰,仿佛漫漫无期,熬得我好想哭。
终于到了商丘,车夫将马车停靠在一旁,向一个小贩问道:“小哥,请问黎庄怎么走?”
小贩一脸惊愕:“你要去黎庄?那地方十五年前一场瘟疫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去那里做什么?”
车夫显然愣了一下,随即陪笑道:“有个远方亲戚在那里,死不死的,总要去瞧瞧。”
小贩“唔”了声,跟车夫比划着怎么走。
我与洛子商坐在车内,听得清清楚楚。
十五年前的瘟疫……
他的脸色虚弱不堪,却只呆呆地坐着,不吭一声。
辗转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找到了黎庄。
一眼望去,房子倒是很多,却大多都是破旧不堪,歪歪斜斜的,似要倒塌一般。看得出,很多房子都已经无人居住了。
远远的,似乎瞧见几个人影。洛子商却忽然放开了我的手,竟然疾步上前。拉住一人便问:“阿三在哪里?”
那人用力挣开洛子商,骂道:“做什么,神经病!”
我气不过,正欲上前,却被洛子商拦住了,他道:“对不起,我想问阿三的家在哪里?他是黎庄的人。”他这般低声下气,只是为了快点找到妹妹。
那人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他边上那男人道:“我们不是黎庄的人,你要问人去那里问问吧。”他的手指向前方,“那里似乎还住着几个老人。”
道了谢,急急往那男人指的方向赶去。
房子破损得厉害,瓦片都掉了大片,与别的房子不同的是,它的门前没有杂草,才说明着这里确实还住着人。
才要敲门,却见一位老婆婆微微颤颤地走出来,见了我们也不搭理,将手中提的污水倒了,又欲进去。
我忙上前问道:“婆婆,请问阿三有没有回来?”
“啊?什么?”老婆婆大声问着,倒是吓了我一跳。
捂着胸口,看来是耳朵不好使了。我也大声道:“婆婆,阿三住哪里?”
“阿三?”老婆婆反问了我一句,接着又道,“你说那瞎子阿三?”
惊喜地看了洛子商一眼,瞧见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回头向她连连点头。
老婆婆伸手指向村子后方:“他啊,住得远些,绕过这些房子,后面两间木屋就是了。”
我喜道:“他还在吗?”
婆婆瞪我一眼:“不在我怎么告诉你们!”
太好了!
“谢谢婆婆!”
牵起洛子商的手,朝阿三的屋子都走去。
“哎,这阿三呐,运气真不好。好不容易有了个女儿,一场瘟疫,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哎……”那婆婆的耳朵不好,说话的声音尤其大。
刚刚燃起的希望,却只在一瞬间,又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