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乾清宫的时候,见春桃与夏香早就在外面等候了。
我一出去,她们马上迎上来。春桃一脸的着急:“娘娘,您没事吧?”
夏香也问着:“皇上那么晚找娘娘做什么啊?”
她们两个知道这段时间我与殷曲的关系十分紧张,加之昨晚又是毫无征兆地半夜派人来重华宫叫我,自然是担心我的安危的。
心里暖暖的,脸上带着笑:“没事,皇上不过是无聊了,找我过来说说话。”
说着,往前走去,她们两个带着狐疑的表情,却也是不敢再问我了。
……
回了重华宫,我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赵筝的梅怡馆,也不知昨晚究竟是怎么了,殷曲居然会回乾清宫去独自喝酒,还发那么大的火。
要去梅怡馆,必须先经过豫园。
不过才几日,豫园已经真正的荒凉了下去。沈蔷蔷死了,没有新晋的小主过来,原先的宫女太监们,也一一被分派去了别处。初秋了,院子前留着的残叶也无人打理了,眼瞅着,只觉得阵阵悲凉,
春桃与夏香也是幽幽叹着气,怎么不是呢?那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啊,不过进宫才半年的时间便殁了。
淑妃变得安静了起来,棠瑾死了,沈蔷蔷死了,周美人又是毫无动静,现在又突然冒出个杏吟来与她争宠,她的手段也有些空乏了吧?
才想着,隐约听见前头梅怡馆传来吵闹的声音,心下一惊,发生了何事?
与两个丫头匆匆对视一眼,急忙向梅怡馆赶去。
入了梅怡馆,瞧见宫女太监们全都跪在外面,紧闭的门那头传来“砰砰——”的巨响,吓得外面的人一个个缩进了脖子。
我皱眉,在我的印象里赵筝一直就是个可爱的孩子,竟也这般会动怒么?
一个宫女看见我,张口欲叫我,我伸手示意她不要出声。走至房门边,伸手轻轻叩了几下门。
“都给我滚!”里面的人一声暴喝,接着是什么东西被丢过来撞上门的声音,我着实吓了一跳。
“娘娘!”春桃与夏香忙上前来,担心我有什么事。
我有些惊慌未定地捂着胸口,朝她们两个摇头。幸好是隔着门,没有伤到,吓到了却是真的,没想到赵筝的脾气也是这般倔。
我朝里头道:“筝儿,是我。”
里面摔东西的声音停了下来,接着,门忽然被打开了,赵筝哭花了脸扑进我的怀里,叫了声“姐姐”,便大声哭起来。
我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呢?告诉姐姐,谁欺负你了?”
她依旧哭着,越哭越委屈,差点都快背过气去了。
我心疼地将她扶进去,示意其他人都不要跟进来。房内,能摔的,能砸的,都已经让赵筝毁得差不多了,一片狼藉。
我扶着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过去床上坐了。
赵筝还是哭着,眼睛红红的,都已经有些肿起来了,如核桃一般,鼓鼓的,看着好让人心疼。我拿出帕子,轻轻地给她擦拭着眼角,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啊,惹得我们筝儿这般伤心?”
她抽泣着,哽咽道:“姐姐可知昨晚我问皇上要了什么赏?”
我的手一僵,然后摇头,不明白为何赵筝忽然和我说起这个。
她流着泪看我:“筝儿要皇上为蔷蔷封妃,让她好葬入皇陵。”
我指尖一颤,惊得帕子从指缝中滑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想起昨日殷曲听她讨赏时的表情,难怪那般别扭。
赵筝不顾我的惊讶,继续道:“其实姐姐你不说,筝儿也是知道的。蔷蔷不过是婕妤,不能葬入皇陵,只能葬在侧陵里。可是那样的话,蔷蔷一个人多孤单啊!筝儿知道她是爱着皇上的,难道要等到皇上……”她捂住嘴,有些惊慌地看着我。
我忽然就流泪了,抱住她轻言:“好筝儿,你是怕日后蔷蔷无法与皇上相见是么?”是我一直把赵筝当成了孩子,总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原来她比我还清楚。难得她与蔷蔷如此要好,连着她去了还能事事想着她。这一点,我自知比不上她。
“皇上来了梅怡馆却又要反悔,筝儿说了几句,他就好生气啊!然后就……就起驾回宫了。呜呜——姐姐……”她抱着我哭,话里夹的是无限的遗憾与悲哀。
颤抖着拍着她的背,安慰道:“难为筝儿了,不过皇上他……他也许也是有苦衷的,筝儿不要再哭了啊。”
像殷曲那般阴晴不定之人,倒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沈蔷蔷入殡那日,他人在重华宫都能不来,那般无情。现在这样我倒不感到惊讶了,只可怜了赵筝,那般天真,不小心撞上了殷曲的枪口。
又是安慰了她半日,赵筝一直小声地哭着,哭累了,终是沉沉地睡去。小小的脸庞还挂着泪珠,冰凉的,盈盈地映出我的脸来,也是那般苍白不堪。
我小心地将她扶到床上躺了,为她盖好被子才蹑手蹑脚地出去。
关上房门,夏香马上问道:“娘娘没事吧?赵小主没事吧?”
春桃也是急切地看着我。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了,小丫头闹闹脾气,哭累了就好了。”转向身边一个宫女道,“好好看着你们小主,有什么事马上来重华宫禀报。若是你们小主有个什么好歹,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命!”
听我如此说,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颤抖地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实在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了,赵筝,我一定不能再让她有事了。况且这一次,给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她还那么小,真怕她会承受不住。
心里叹一声,与春桃、夏香一道出了梅怡馆。
……
快至重华宫,远远的,便见着小德子伸长了脖子等在门口。看见我们过去,神情舒展了几许,忙迎上来道:“娘娘可算回来了!”
春桃瞪他一眼,嗔怒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娘娘不过去了一晚乾清宫,自然会回来的!”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切地解释,“实在是王爷来了,等了娘娘许久了。”
殷漓?
我着实吃了一惊,他不是该忙着筹备大婚的事情么?怎的会突然跑我宫里来了?
虽是这么想着,还是快步入内。
厅中……
男子一袭雪青长袍,挺拔的身形,更加衬出他的俊美来。他优雅地侧身而坐,纤长的手指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桌面,看来真的是等了很久了。
“王爷。”我唤他。
他回头的一刹那,我居然怔住了。
英俊的脸上带着掩藏不住的兴奋,一双眼,闪着光,他的笑,若佛风般轻柔,言语干净而舒服:“芙妃回来了。”
从太岭湖边第一次见到他,抑或是那次偷听他与太后讲话时,我都不曾见他如此开心过。那种笑容里头,夹杂更多的,是宠爱,是甜蜜,是……情爱。
不过,自然不是对我。
我回神一笑:“不知王爷找臣妾有何事?”
他还是笑:“昨日芙妃素手空弹那一曲,让本王好生佩服,洛家果然是出才女的。”
“王爷过奖了。”专程来重华宫不会是为夸我一番,只是我不问,等着他开口。而我对他,也还是另有想法的,原以为这几日见不到他,既然他自己来了,我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起身,忽然向我一施礼,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听他道:“本王今日可是专程来拜师学艺的。”
我受宠若惊:“王爷言重了,何言拜师一说?”
他倒也不觉尴尬,走近我,轻声道:“不知芙妃可会《旧时堂前燕》?本王想学这首曲子。”
我的心仿佛漏跳一拍,面前的男子一脸盈盈地瞧着我。
旧时堂前燕啊!你可知这是我唯一喜欢,唯一……不会,也不曾遗忘的曲子啊!每次想念洛子商的时候,我便会好想弹它,拨动琴弦的声音,便是我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
“芙妃可不会么?”殷漓似有些失落。
我正视他:“可容我问一句,王爷为何会有如此要求?”
他忽然缓缓地笑开了:“芙妃果然是没有叫本王失望的。”他眸中流露的喜色一览无遗,“王爷不过是想……学得琴瑟和谐,呵呵——”轻声笑出来,淡雅如风。
原来是……
沉思了下,回头道:“你们都先下去。”
“是。”众人应声退下了。
殷漓有些惊讶于我的举动,却也没有多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对着他,展笑:“王爷还记得凝桑丸么?”
他的瞳孔一紧,随即又恢复了淡定:“芙妃不说,本王倒还真的忘了。你的意思是……”
他是如此聪明之人,知道话要如何说得点到即止。
我的心下有些微微的不安,与这样聪慧的男人做交易,不知会不会成为我的失策?叹一声,轻将脑海的忧虑晃去,无论如何,我也愿意伸手去赌一把,为了洛子商。
浅浅的笑,如浮萍般一点点地散开,从容地望着他,点头:“正如王爷心中所想,不过……王爷也可以选择另找一人来教您,如何?”
话,便是这般轻松地说了出来。
心,还是不知不觉地高悬了起来。
倘若他真的另寻他人,我当怎么办?急切地看着他,又必须强作镇定,双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感受着左手与右手的安慰。
他缄默了片刻,剑眉隐拧。
最后,终是缓缓地舒展开来,郑重地道:“好,本王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