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他的阻拦,我与妁儿亲自前往南陵河屯查探。
若不知道她的消息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那可是我的妹妹啊,如何能让我放心地离开?
马不停蹄地行了两天两夜,终于感到了南陵城。辗转找到了河屯那个村子,说是郊外,其实已经甚为荒凉偏僻了。
问了人,找到了九娘的家。
却是不巧,从她口中,又得知当年不敢收留我妹妹,她便想出将孩子送给了瞎子阿三抚养。而那阿三的老家,在商丘黎庄,至于他有没有回去,九娘也不得所知。
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必是要走一趟的。
幸好南陵与商丘不远,就两个时辰的车程。
不知道为何,心狠狠地痛起来,带着慌意,令我不自觉地蹙眉。
进了商丘,车夫去问路,那小贩眉头一皱,惊愕道:“你要去黎庄?那地方十五年前一场瘟疫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去那里做什么?”
瘟疫?
心口处的疼痛愈加泛滥而至,我不敢多想,只吩咐快点行车。
黎庄,如预想中的那般破败。毕竟,瘟疫啊,那只会是灭顶之灾。
找到了阿三住的房子,他空洞的眼神,伴着嘶哑苍白的声音。
“死了。”
两个字,将我心底的担忧一语道破。
“唔——”吐了血,我终于支持不住了。
孽债么?为何我们兄妹两人都不得善终……
“来人啊!来人啊!”妁儿扶着我,哭着喊人。
暗卫闪身上前,伸手抵住我的背,运气将真气缓缓送入:“少主,请深呼吸。”
瞧见妁儿哭红的双眼,她的担忧与颤抖,落入我的眼中,激起无边的疼痛。撑下去,还有一人……需要我。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阿三惊恐地问着。
妁儿黯然地开口:“我们并不是什么人,只是你当年收养的孩子,是他失踪多年的亲妹妹,他……不过是想找回自己的妹妹。”
暗卫扶起我,转身欲走,却听阿三又道:“等等,她……也许还活着。”
希望与失望的交替,永远是那般让人琢磨不透。就在我未刚刚染起的希望庆幸时,他的一声“江太医”,令我瞬间如置冰窖!
记得刘妈曾经说过,妁儿,就是她从江府带回的孩子!
那么她,就是我找寻许久的……妹妹!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原来妁儿就是我的妹妹!
急急地转身,冷冷地道:“回京!”
我害怕了,怕谁再追查下去。怕被人知道妁儿的身份,呵,真是讽刺啊,我爱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
匆忙回了京,我只想尽快问问刘妈,我还抱着幻想。也许刘妈是记错了……
若真的是妁儿,我也要先做好万全准备,这个秘密,如果可以,让刘妈一直帮我守下去。息影之这么急着要找到我们,无非是为了皇储的问题。江山霸权在她手里握了半辈子,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甘心交入旁人之手。
如若她见了我,便也知,我已命不久矣,更不必提皇储一事了。
可是妁儿不同,我如何能让她卷入那种权谋利益中去?她不适合。
暗卫没有全部调派走,我告诉刘妈,若路上出了事,我会让妁儿回来。那时候,我定是无力再保她周全了。加之她的十八岁生辰将至,留在邺邾境内已是危险重重。万不得已,要刘妈告诉她的身份,让云国来保护她。
我一直祈祷着,不要让这事发生。
司徒理桷护送我们出城,却在城门口,碰上了殷曲。
心一沉,果然还是与我担忧的一样。殷曲他,终是放心不下妁儿,终于要接她回宫了。
“朕已经诏告天下,贵妃已薨,谥号敬敏皇贵妃,如此,你难道还不明白朕的心么?”
殷曲的话,连我都觉得有些震撼!他是皇上啊,居然都能如此低声下气地与妁儿讲话。暗暗咬牙,若非碍于妁儿的身份,也许那时的我,是愿意放手的。
我的生命将至,可是殷曲不一样。
“下车,随皇上回宫。”司徒理桷在车外压低了声音催促着。
我亦知道他是怕殷曲发现我,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妁儿就是云国的公主。可是我好自私啊,死死地守住,不说出来。
拂开帘子,笑看向殷曲:“皇上请回吧,她不会与你回去的。”
司徒啊,如此,你还能不保我们么?
殷曲真正动怒了。
“替朕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过,尤其是……洛子商!”
我瞧着他怒色盎然的眸子,只有我知道,他恨我的不是洛家的乱臣贼子,他恨的,恰恰只是因为我是妁儿身边的男人。
换成了谁,他都会如此。
让我惊讶的是,忻茗居然也来了!
“子商。”她温柔地唤我,“两次了,你抗婚。我就这般令你讨厌么?”
我只能紧握着妁儿的手:“公主,有些事是无法强求的,譬如爱情。”更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譬如我与妁儿的关系!
孽债又如何啊?爱上了,还能突然改变么?
……
原以为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却是千算万算,算不到,那句话,我竟然来不及说出口。
落入悬崖的那一刻,我有些追悔莫及。殷曲在,那么多人在,我如何告诉妁儿她就是云国的公主,就是我的妹妹?
她哭着,拼命地抓着我的手。可是我仍然感觉到自己一点点往下坠的趋势,轻摇着头,她是拉不住我的。
慌乱之中,脑中闪过一句话,凝眸瞧着她道:“身残心不残,妁儿,记住,你也是如此!不要让我恨你,不要轻生……”
身残心不残,不过就是一个“息”字,妁儿啊,希望你能知道。
指尖的分离,我听着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心,灼灼地疼。
若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会回去找刘妈。
“少主!”司徒理桷冲至悬崖口,纵身随我跳入悬崖。甚至,还有暗夜会的暗卫们。
……
胸口似被什么压着,疼得我喘不过气来。恍惚中,仿佛看见暗卫们拼命护我的情形,他们运气将我托起,以血肉之躯为我铺路。
“咳。”灼热粘稠的液体自我口中流出,带着腥甜的味道。
“啊,殿下!”女子惊慌的声音响起,人跑至床边,颤抖着手替我擦拭着嘴角的血。
“皇儿!”一人握住我的手,喝道,“快传御医!”
原来我……已经回了云国,已经身在皇宫。床前的女人,便是息影之,是我与妁儿的娘亲……
意识迷迷糊糊地远离,带着痛,留着创伤,我又陷入了昏迷。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妁儿来了。
天意弄人啊,我没死,结果妁儿还是以云国公主的身份回来了。
兄妹又如何啊?若不是息影之当年一念之差,我与妁儿又怎会走至今时今日的地步呢?我不顾她的愤怒,执意要带妁儿离开。
只因,若再不带她离开,我怕自己便没有能力带走她了。息影之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帮她留住大权的棋子,却并非是要回她的孩子!
只是我想得太过天真了,正如我说的,既然她要的不过是权利,又怎会念着亲情放任我们呢?
软禁啊,多好的手段!
司徒理桷倒是常来怡莘殿,可是无论我怎么说,他也不会答应帮我带走妁儿。是啊,在常人眼里,我这么做多不可思议啊!一个公主的身份,我硬生生要去破坏。
“少主,您与公主是不可能的。”他如是说着。
可不可能又如何,我不过是不想她待在这里,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凝桑丸的毒,时常要发作,折磨得我不堪。我这样的苟延残喘,究竟还能拖几日呢?可是妁儿,我该如何带你走?
终于等到我们十八岁的生辰。
这一天,宫里热闹异常。据说息影之要在朝臣面前宣布我们的身份,她说,皇储的事情暂且可以缓缓。
我冷笑一声,缓?她还能缓多久?
一直在怡莘殿等着,直到快午时,却不曾见人来叫我。心下疑惑,大典的时辰早已过了,为何宫里没有动静?
隐隐的,我觉出了不对。
我欲出去,侍卫们死命地拦着,看来禁足令,息影之并未下旨撤去。
无意中,知道了妁儿原来并非是息影之的女儿,才惹得她大怒,取消了大典。
妁儿并非是我的妹妹,得知这个消息,我没有多大的庆幸。反而隐隐担忧起来,她是公主,再过分,息影之也不会过度为难她。可是她不是……
忽然痛恨起自己来,为何要让她回云国来啊!我已经无力去想究竟谁才是我的妹妹,脑中混乱一片,猛然,又想起殷曲。
他那般爱妁儿,总好过让她在这里。
苦笑一声,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会拉住她的手不放。若当初让他带走她,如今的一切都会不同了。
只能求司徒理桷。
他摇着头:“少主,这不该是你管的。”也不该是他管的。
“司徒,你爱过人吗?如果你有过,你定会理解我的。”
他不动。
可是我却从他的眸中瞧出了迟疑,他冰色的神情,微微嵌合着动容。
“你派人飞鸽传书给邺邾的皇帝,只说妁儿在云国皇宫。”他对妁儿的心,我笃定,他一定会采取行动。至于他要用什么方法,这不是我要担心的。
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翻涌,喉头一甜,俯身,便吐了血。殷红色的,点点滴滴,那般妖艳。
“少主!”司徒理桷慌忙扶住我,我倾身,又是一大口血喷出。
他欲叫人,却被我死死拉住了:“不许喊人。”咬牙吐出四字。
冷峻的眸中带着不解,他一手探上我的脉,面色一紧:“怎么会这样?”
三夫人的毒,洛棋的毒,十八年的毒药啊,还能叫我怎样?
“一定要让她离开,还有,不要告诉她我的事情。”
“少主!”
司徒理桷的声音一晃而开,然后消失殆尽。